第 2 章
次日天色一亮,常瑛早早起身,慢吞吞地啃了一個黑面窩窩頭之後,總算送走了去田間幹活的父兄,和一步三回頭的吳氏。
「阿瑛,你一人在家可切莫出門,有急事便去鄰家避上一避……」吳氏此行,是特地趁著麥收時節,回娘家借些口糧。
她本不放心女兒一人在家中待著,奈何自己娘家嫂子不好相與。眼下登門還能趕上這個口糧富足的檔口,遲些天還不知被怎麼白眼。
千叮嚀萬囑咐之後,她的身影總算消失在晨間的小道上,讓揮著小手絹送她的常瑛松下一口氣。
拍拍衣襟之後,她背上自家的大籮筐,施施然出了家門。臨走之前還不忘,貼心地給裡面那把鋥亮的柴刀蓋了塊破布蒙著。
眼看萬事俱備,只欠風聲。
小姑娘特地在偌大的村子里走了兩圈,確保自己這個瘦弱單薄的小身板落入了不少人的眼睛。這才滿意的轉了個方向,去往自己的目的地——常家村后那個翠綠的山頭。
這裡雖是一塊無主的荒山,可也受惠於人跡罕至,連山腳下的樹木都多了幾分蓬勃的生機。
遠遠朝上望去,竟也有幾分文人騷客筆下的秀麗模樣。
常瑛揮刀破開生滿荊棘的小路,順著春日獵戶留下的足跡一路向上。
回頭看看那被自己破壞的有些蔫巴的荊棘叢,她滿意一笑,拍拍手上的灰塵,尋了塊略微乾淨些的石頭大刀金馬地坐下。
樹木陰翳的密林聽不到半點人聲,只有那成群結隊的蟋蟀借著樹蔭的掩飾不斷聒噪。
小姑娘倒也不寂寞,隨手扯了枝梧桐的葉子扇風驅蚊,懶洋洋地守株待兔。
熾熱的日頭越升越高,遠處的樹木間終於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摩擦聲。
常瑛耳尖動了動,把這動靜收入心中,利落地起身,沿著密林更深處走去。
在她身後不遠處,一大一小兩個人正鬼鬼祟祟地上山來。
個子稍小的那人顯然膽子不大,在這等老林子里有些退意:「大、大牛哥,鄭老爺說的是真的嗎?」
「那當然,抓著這個丫頭片子,鄭老爺可足足賞一吊錢。」年紀較長的那一個有些瞧不起他這膽子,對自己這跟班不屑地嘁了一聲。
這人年紀二十有餘,身體乾瘦虛浮,正是常家村裡有名的二流子——常大牛。
這人娘老子早逝,自己好吃懶做不爭氣,年近三十都沒討上個媳婦。久而久之,反倒更加沒臉沒皮起來,行事無所顧忌。
今日遠遠地瞧見常家那個小丫頭片子進了山,他轉頭就報給了鄭老爺,自告奮勇地接了擄走常瑛的差事。
這一吊錢,他常大牛可是志在必得!
順著被破開的荊棘叢,兩人很快尋至那塊大石處,屏氣凝神地四下查看。
幽靜偏僻的山林里,林木被風吹的沙沙作響,激得年輕些的跟班頭皮發麻,忍了忍還是拽住大哥的袖子,「大牛哥,咱們幹這種事情,被族老知道了,可怎麼辦?」
「你他娘的怕什麼,就這荒山裡,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常大牛極不耐煩。
「也不能……說沒有吧……」跟班遲疑道,「趙秀才的……」
「提那崽子作甚?他那個癆病鬼爹早死了。如今這人嘛……」常大牛不屑,「還不活不活著都不一定吶。」
「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上前把那丫頭抓了了事!」
「哦……」
二人壓低了聲音悄悄談論,腳下的速度卻不慢,與常瑛的距離一點點拉近。
透過植物葉片的縫隙,常瑛甚至都能看見他們髒兮兮的衣角。
她的手指悄悄伸向背後,無聲地抵住了那把柴刀的刀刃。好叫那一點沁涼,鎮定自己渾身緊繃的肌肉。
近了近了……
常瑛的手掌甚至都有了汗意,壓制許久的力量逐漸攀升,好似百戰的□□呼之欲發。
啪——
背後的盲區忽然伸出一隻手掌,無聲息地覆上了她的背。
常瑛一時之間寒毛倒豎,條件反射地伸手扼住那人的手腕,一把將那人拽了個踉蹌。
這一下小姑娘顯然用了十成十的力氣,乾瘦的手臂上青筋暴突。
那人吃痛,危急間只得借力一滾,卸掉她幾成力氣。
要不然,他這小胳膊小腿,非得給她撅折了不可。
這突生的變故擾的常瑛藏身處草木搖動,自然吸引了常大牛二人的主意。二人交換一個眼色,不約而同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眼睜睜地看著形勢逆轉,饒是常瑛見慣風浪,一時之間也氣得咬牙。
她沒好氣地瞪一眼忽然出現的那人,提刀就往前頭沖。
常大牛顯然沒想到這小丫頭片子有膽量跳出來,一時間被嚇了一跳。
不過看常瑛那乾瘦似蘆柴棒似的身板,他顯然沒把這姑娘放在眼裡。
「你這小丫頭今日遇上我,算你……」
砰砰——
常瑛打架,從來不問對方是誰。
電光石火間根本不跟常大牛廢話,橫起刀背就在他的腦門上拍了兩下重的。隨後利落的一腳,把眼冒金星的常大牛踹得滾了三滾,直奔那跟班而去。
那半大小子早被她這副羅剎樣子嚇破膽,撒腿就跑,大聲呼救:「救命!救命!……鬧鬼啊……」
這個病秧子,是被什麼魑魅上了身,怎麼變得這樣厲害?
可惜他驚慌之下,在這茂林里根本提不起速度。沒一會兒,便被常瑛一腳踹了個踉蹌,捉小雞崽子一樣綁了回去。
不遠處,那險些壞了她好事的不速之客正用盡了三十六計,努力拿自己那同樣乾瘦營養不良的胳膊抱住不斷掙扎的常大牛。
常瑛腳下生風地殺到,手肘在他腦門上狠狠一擊,解決了那人纏在常大牛身上滿地打滾兒的窘境。
到了這種時候,她當然能看的出來,這個忽然竄出來的小子跟常大牛並不是一路人。
吃奶勁兒都使出來的趙恪一身狼狽,氣喘吁吁地看著常瑛動作如飛,把常大牛二人捆做一團。
「喂,不知你是?」今日任務結束,常瑛總算鬆了一口氣,有了空閑跟這位「見義勇為的壯士」搭一搭話。
那人一身粗布衣衫補丁摞補丁,一張臉因為方才的廝打沾滿了泥土,只露出一張黑亮的眼睛,狼狽地讓常瑛實在猜不出這人是誰。
趙恪無奈地撥了撥自己亂蓬蓬的頭髮,拿衣袖抹去臉上的灰塵,不用想,他都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在下趙恪,家父趙夫子。」
這下常瑛可算認出了這人是誰。
三年前,松陽縣的秀才趙夫子瘸了腿,不知為何帶著自己的獨兒子趙恪來了常家村生活。
早些時候趙夫子身體還算好,便在這裡落戶,開了間鄉野學堂,教附近的大小崽子們識字。說起來,她大哥二哥也來那常家私塾念過今日「之乎者也」。
可好景不長,趙夫子身上染了癆病,總也不好,拉扯一陣子之後,去年冬日裡便沒撐過去。
從此,這同樣窮的叮噹響的趙家,便只剩下的趙恪一個。
常瑛覺得有些對不住這傻孩子。他今日大抵是恰好遇見自己遇險,想要施以援手。
卻沒想到,她前世沒少遇險,常年積累下的功夫底子那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神經緊繃之下的巨力,險些沒把胳膊給人家撅折。
「實在對不住……」小姑娘有些尷尬地撓頭,「你這胳膊,要不要緊?」
趙恪險些沒被她這小心翼翼的話給堵死,索性站起來,綳著臉道:「不礙事。」
這世上,還有比他見義勇為得更加狼狽的壯士嗎?
常瑛瞧瞧打量他的神色,自然明白這人現在心情有些不佳。她尷尬地清咳一聲,誠心誠意地向這位「恩人」發出邀請:「這位兄弟,你搭救之恩我……心領了。」
「這傷是我大意,若是不嫌棄,跟我下山看看可好?」
「不敢勞動,在下並沒有幫上什麼忙。相信如果沒有我……」趙恪下意識地看一眼鼻青臉腫的常大牛二人,繼續道,「姑娘你打他們,也不會費力。」
「不不不,我憂心得緊。」常瑛嚴肅地開口,「若是回去的路上他二人暴起傷人,我這小胳膊小腿怎麼攔得住?」
地上被五花大綁的常大牛聽見這話,實在忍不住髒話,努力撲通著胳膊腿兒,想要控訴這個小魔王。
沒想到還沒撲騰兩下,反被常瑛捏著塊粗布堵了嘴,善始善終地給那塊蒙著柴刀的破布找了個新位置。
趙恪的眉頭跳了跳,一時有些失語。終究是想抓住自己那僅存的一些書生體面,半推半就地被常瑛拽下了後山。
這特別的一行四人剛剛踏入村口,槐樹下乘涼幾位老大爺頓時瞪直了眼,紛紛圍攏過來,驚詫地繞著常瑛與趙恪議論紛紛。
「阿瑛啊,這、這是咋回事?」
「趙家小子,你這……怎麼這麼狼狽??」
「……常大牛這兩個壞胚,又幹了什麼丟臉事???」
眼看一路小跑過來瞧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幾乎要被人群淹沒了的趙恪無語望天。
他偏頭瞧一眼一臉「受驚過度」的柔弱姑娘常瑛,覺得自己好像羊入虎口,上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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