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常姑娘,我不明白,你想幹什麼?」
常氏宗祠內,趙恪看著堂上黑臉的里正及各位族老,再看一眼一臉「受驚過度」,臉色蒼白的常瑛,終於沒忍住,低聲質問道。
「您放心,且救救急。事後我定會報答。」常瑛不動聲色地按下他的疑惑,繼續盡職盡責地表演著自己那弱小可憐的人設。
今日下山後,他們一行四人還沒有走出幾步路,便被人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本著有熱鬧不看白不看的樸素心態,村裡人顧不得農忙,匆匆報了族老與里長,一氣簇擁著他們往宗祠來。
眼看宗祠內的人越涌越多,黑壓壓地站滿了整個院子,對著常大牛二人指指點點的聲音越來越大,堂上的族老總算是坐不住了,大聲斥責道:「幹什麼?都靜一靜,靜一靜……」
「且聽聽里長大人的意思!」
里長常武威嚴地咳了兩聲,方才好像吵得燒開了的茶壺蓋兒一樣的眾人總算暫時安靜下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像大鵝一樣仰著腦袋往裡瞧。
「今天,常家丫頭上山拾柴火,卻差點沒了性命。這樣的事情,任誰也想不到,會發生在我們常氏宗族裡!」
常武年紀四十上下,身材魁梧,面色黧黑,為人一貫公正伉健,早年甚至還到過府城闖蕩,故而在常家村裡威信極高。方圓之內,不論老少,提到他總要贊一聲服氣。
這些年他年紀漸長,眾人是早沒有見他發過這樣大的火氣。
「常大牛二人何在?」里長一開口,地下的少壯們莫不出力,紛紛提起跪在地上的常大牛二人上前。
「我且問你,你今日尾隨常家丫頭上山,打的是什麼主意?」
常大牛都如篩糠,哆哆嗦嗦了半天,才擠出了幾個字:「里長……我沒壞心啊……」
當世宗法嚴明,上至庶民下至世族,盡皆聚族而居。而作為一宗之主的里正與族老們,手上不僅有教化之責,更有刑罰之能。
像他這樣對本家下手的人,是合該判一個不孝不悌之罪。若是落在個嚴明的族老手裡,就是亂杖打死在祠堂也不為過。
那血肉橫飛的場景從腦子裡閃過的時候,常大牛再也不能冷靜。
看著臉色原來越黑的里長與族老,他一時間也顧不得鄭地主事後會不會報復,伏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顫顫巍巍地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里長,我老娘早逝,沒少受族裡接濟,怎麼會不知道知恩?」
「今天做下這樣荒唐的事,哪裡是我的本意,都怪鄭地主他脅迫我啊……」
此語一出,眾人一片嘩然,腦子快的一下子理清了這團亂麻。原來是阿瑛的病治好之後,鄭地主還沒有死心,情急之下反而不擇手段,雇了人要強行把人擄走。
打發人去請鄭地主的功夫里,堂前的眾人義憤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鄭家發跡之後,附近這幾個村子里,有一半地都成了鄭家的產業。他們一年到頭累死累活,收下的糧食反而得源源不斷地送入鄭家。年復一年不過勉強糊口,若是家裡人生了病症,那欠下的虧空可真不知道要幾輩子才能還清。
故而鄭地主大汗淋漓地進門之後,一雙雙眼睛里的不滿似乎要把他射個對穿。
常武似乎有意晾著他,放任他站了半晌也沒有為其添上一把椅子。
「鄭老爺,據我族常大牛跪陳,為替自己那早逝的公子配冥婚,你可有脅迫他綁架常家女兒?」
鄭地主擦了一把汗,他這些年作威作福,順風順水慣了,怎麼也沒想到,就為了給自己的兒子尋一個鬼.新娘,竟然惹出了這樣的麻煩。
狠狠瞪一眼那「哭哭啼啼」的常家丫頭片子之後,他陪著笑上前:「常里長,這都是誤會……」
自古民不與官斗,里長多多少少也沾個官字,鄭地主並不敢託大。
「不論是不是誤會,咱們今日就當著大傢伙的面說開便是。」
常武默默推開他的示好,不動聲色地把想要私了的鄭地主頂了回去。
他奶奶的,鄭地主暗罵這塊臭石頭,再次把矛頭引向了常瑛:「常家這丫頭現下不過十一二歲,還是個頑劣孩子,她的話,怎麼能輕信。」
「你胡說!」
人未到,聲先至。
常父的臉色被漲得通紅,與妻兒一起匆匆趕到,大聲斥責鄭地主的信口雌黃。
「前些日子阿瑛病重,你屢屢派人上門逼迫,我家閨女差點便沒有支撐住。如今她好容易病好了,你又打這樣陰毒的主意。」
「要她這個活生生的人給你那死鬼兒子陪葬嗎?」
「你……!」鄭地主被常父這話氣得眉毛倒豎。
他提及的這兩件事,雖都是為了冥婚,可是性質卻差得是十萬八千里。前一樁因為常瑛病得要死,誰也不知她能不能挺過來,當爹當娘的想給閨女地下找一個人作伴,誰也沒法干預。
可如今這常家丫頭好了,活生生一個大活人,若是再被鄭地主拉去地下,這可是害人性命的官司。
常父素來寡言,情急之下吼出這一番話已是不得已。此後倒也不再爭辯,只與二兒子常安一起默默站在閨女身前。
常瑛默默抬頭看了一眼父兄,再瞅一瞅抱著她的腦袋痛哭的吳氏,心裡潮乎乎的沒忍住,小小聲說了一句:「娘,我沒事兒。」
她前世也活了二三十年,卻從來沒有朝誰喊過「娘」這個字。師父醉心香道,連自己都過得不羈,哪裡會拿小女兒那一套對待她?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吳氏抹淚,「多虧了趙家大郎遇見你……」
默默旁聽的趙恪無聲地抽了抽嘴角,忽然覺得自己那差點被她掰斷的手腕子格外得疼。
「是啊,娘,趙家兄長為了救我,胳膊都受傷了。」小惡魔的聲音悠悠傳來,叫趙恪直覺沒有好事。
「那怎麼得了?」吳氏著急得緊,趙家這孩子沒爹沒娘又是外姓,哪裡有人肯照顧,「今日阿恪你可千萬不能走,便在嬸子家住著,嬸子照顧你的傷。」
十二三歲的少年看起來潦倒得緊,卻並不想麻煩別人。今日碰見常瑛不過是巧合,他既肯救人,便沒想著受什麼回報。
況且,他瞟一眼那乾瘦的小丫頭。她有如此的心計謀略,再配上那一手分筋錯骨的本事,哪裡需要自己的幫助?
眼看他要起身告辭,吳氏著急起來:「阿恪……」
常父先一步跨出,不負所望地攔住了趙恪離去的路,堅決要求他不能離開。
這個樸實的漢子一心想著知恩圖報,倒把趙恪弄得不知該如何回絕。看著一旁奉父命牢牢看著他的常安,他終究是無奈,再次坐了回去。
堂前拉扯了半晌的官司也漸漸到了尾聲。在常武的坐鎮之下,常大牛與其跟班,在宗祠內服服帖帖地受了三十鞭,打得腿腳都高高腫起,顯然沒有容情。
至於鄭地主這個外姓人,自然受鄭氏宗族庇佑,常武無法,只得讓他認下保證,在祖宗面前發下毒誓,再也不欺擾常家。
事情既然暫時得到了解決,看了半天熱鬧的人群自然漸漸散去,從頭到尾安安靜靜的常瑛卻突然起身,對著一宗族老磕頭道:「阿瑛多謝各位叔伯爺爺主持公道,鄭老爺今日雖發下誓願不再逼迫常家,可人心難測。」
「若是今後我常家再發生什麼人禍,還請各位里長族老做個見證,這其中必定與鄭老爺脫不了干係。」
此話一出,鄭地主險些沒把一口老牙咬碎。
合著從今之後,他不僅不能再追究自己今日丟的臉,還要為了自己的名聲保證他常家不出事嗎?
這他媽的是什麼世道?從來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兒,哪裡被這樣將過軍?
常武爽快一笑,倒是喜這丫頭機靈,欣然點頭應允:「既然如此,我托個大,便為你這丫頭做個見證。」
常瑛歡歡喜喜地起身,一張臉上的蒼白都消退了不少,少了幾分驚慌難安的神色。
看著這姑娘那空蕩蕩的衣袖和蘆柴棒似的胳膊腿,常武又是忍不住同情起來,狠狠朝鄭地主哼了一聲之後,起身塞給了常父一把藥草:「趙家小子今日出手仗義,他一人多有不便,你們該把人帶回去好好照顧才是。」
「是是是……」常父激動地直搓手,急忙帶著閨女與趙恪回去看傷。
只有常安一人落在後面,比這常武的樣子有樣學樣,狠狠地呸了一聲,惹得常瑛差點笑出聲來。
被吳氏緊緊拉著的趙恪聞聲回頭,悄悄朝著小姑娘磨了磨牙。
無妄聽了這一圈,再結合這姑娘不慌不忙的表現,他哪裡猜不出,今日這樁樁件件的事情,只怕從她晨起出門時就一一算計好的。
只是有一樁,他實在想不明白。
帶著自己做她那武力值的擋箭牌倒還可以理解,如今事情有了了結,為何還要煽風點火地提醒常父常母,非要把自己帶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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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問就是饞你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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