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常家煩心了許久的事情得以了結,一家子的腳步自然輕快不少,拉著一個無意亂入的趙恪,歡歡喜喜地還家去。

到了家門前,鄰居劉家小子正提著一個麻布口袋站在門前候著。遠遠地見到這一家子回來,急忙迎上前去:「常家嬸子,你的糧落在了半路。」

吳氏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自己忘記了什麼。

方才劉家小子跑去尋她回家,她一聽阿瑛遭了罪,心裡頭著急地啥也顧不上,丟下麻布口袋就往宗祠跑。幸好後頭跟著的劉家小子機靈,特地撿了糧食口袋回來等著。

「好孩子,你可是幫了嬸子大忙。」吳氏連聲贊他。若是這面口袋丟了,他們一家怕是只能餓著肚子乞食。

劉家小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門,偷偷看一眼後頭的常瑛,一道煙兒跑了回家。

乍一進門,樸實的夫妻兩個自然忙著給趙恪清洗看傷,倒把常瑛給冷落了。

小姑娘倒也樂得清靜,跑去研究她娘求爺爺告奶奶借回來的那小半口袋糧食。

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娃娃,上手一掂這面口袋的分量,便知道她娘這次借糧沒少給人為難。

解開那粗布繩子一看,果不其然,裡頭凈是些乾乾巴巴的陳穀子。

刨除穀殼與麩皮,只怕連二十斤都沒有。

這點子糧,就算一家子勒緊褲腰帶,又能吃幾天呢?

常瑛心下雖愁,卻不願意帶到臉上來,惹出常父常母的嘆息。默默把那小半口袋糧食安置好之後,她便搬了個小板凳,端端正正地坐在院子里,一眨不眨地望著趙恪進去的那間屋子。

她二哥常安直道稀奇,忍不住開口逗她:「小妹,你這眼睛一直盯著人家作甚?窗戶都要給你看穿了。」

常瑛挪了挪屁股,不想理他。

卻沒想到吳氏剛剛好自屋內出來,聽見這話頓時笑吟吟地望著閨女,十分周道地過來安慰她:「娘的好閨女,放心吧,阿恪就是一時扭傷,你爹看過了,說他不礙事呢。」

她下的手,自己還能不清楚?

常瑛張了張口,正欲解釋,瞧見吳氏那副「瞭然於胸」的表情卻忽然張不開嘴,索性當作沒聽見,以免越描越黑。

瞧見她這副模樣,吳氏倒也不再取笑,自個兒到了東廂內,打算去給那趙家小子翻找出來一身乾淨衣裳。

沒一會兒,方才一身狼狽的趙恪總算不自在地拉開了那扇柴門,靜悄悄地邁出了一隻腳。

他原來的一身麻衣本就補丁摞補丁,平日里還勉強保持著乾淨,今日情急之下在那泥里一打滾兒,便再也穿不得了。

如今套上吳氏尋來的乾淨衣裳,再把那亂蓬蓬的頭髮重新束好,倒也不難發現,這人生得倒是白凈斯文,頗有些單薄清雋的意味。

可惜這窮鄉僻壤之間,人人都為生計奔波,個個都被曬得黑瘦,一雙手糙得緊,平日里哪有功夫去在意這些。

常瑛自然也不能免俗。常家如今窮得連下蛋的母雞都沒有一隻,一日三餐都是梆梆硬的黑面窩頭,配上泛著苦腥氣的野葵湯。一連吃了三四日,她這個風餐露宿慣了的人也快咽不下。

再不想個法子掙上幾個銅板,秋天來了可真是連樹皮都沒得啃。

她腦子賺得飛快,殷勤地圍著趙恪這個讀書人家的幼苗苗,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一舉一動。

趙恪被她這直勾勾地眼神盯得發毛,步子都差點同手同腳起來。他一忍再忍之後,終究是受不了這姑娘,遠遠地待在一個離常瑛最遠的角落還不放心,又把自己的身子別開,只拿後腦勺對著她。

在常家養了三日的傷之後,即使常父常母一再挽留,趙恪還是堅辭不受。

這幾日他呆在常家,自然看得出來常家日子艱難,存糧是一日少過一日。再在這裡呆下去,多少會加重人家的負擔。

聽說他要走,吳氏極為不舍。這幾日住的雖不長,她私底下卻是極喜愛這個後生。往遠里想,阿瑛也漸漸大了,若是能留下阿恪在家,哪裡還會發生上次鄭地主那般的糟心事呢?

不過想歸想,她到底也不好說出口,便給趙恪強塞了一包窩頭,依依不捨地送了他出村回家。

眼看著吳氏揮手送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趙恪捏了捏懷裡那尚且溫熱的黑面窩頭,心下一時難掩起伏,復而回身,規規矩矩地朝吳氏彎腰行了個揖禮,帶著一身的感動轉身欲走。

啪——

他還沒走上兩步,忽然被跳出來的常瑛攔住了去路。

小姑娘背著籮筐包著頭巾,顯然是早有準備,跟了他一路。

看著眼前這姑娘笑嘻嘻的臉,趙恪方才雲雨初霽的臉色再次黑下來,彷佛山雨欲來。

一語不發的,他轉身就走。

可惜常瑛大病之後,這體力好似怪胎一般。一路上無論趙恪是快是慢,她都不近不遠地綴在人家身後,像是一個牛皮糖一般甩也甩不掉。

眼看再走幾步自家的茅屋便要到了,趙恪氣結,陡然止住腳步,回身攔住那姑娘,語氣頗有些不客氣:「常姑娘,在下那日雖沒幫上你什麼大忙,可也並無惡意。這三日你不歇氣地盯著我跟著我,到底是何意?」

阿瑛年歲不大,人也乾瘦。這些日子雖擾得趙恪有些不快,可他不是一個狹隘的性子,便也沒計較。

然而眼下他即將歸家,若是再不好生制止他,自己今後豈不是也沒個安寧日子?

常瑛晃了晃自己身上的大背簍,裡頭那把柴刀適時地發出一陣晃蕩:「鄭老爺礙於面子不會輕易報復我,可你一人住在這山林之間,我擔心你進進出出遭遇不測。」

她一雙眼睛亮晶晶,好似黎明前的星子不慎墜落了幾顆,恰恰含在了她的眼裡,繼續著昨日未盡的璀璨。

瞧見那熟悉的一抹寒光,似乎又有些記憶被再次喚起。

趙恪冷靜了半晌,終於把被這把刀揍得鼻青臉腫的常大牛驅逐出腦海。

他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倒也沒在煩擾常瑛跟著他,轉身欲走。

「等等——」

常瑛仔細嗅了嗅空氣里傳來的異樣味道,忽然張大了雙眼。

她快步上前扯住趙恪的袖子,語氣急迫:「你聞,前面是什麼味道……」

遠遠瞧見那一縷黑煙竄出林間,趙恪陡然驚醒。二人目光相接,頓時在對方的眼睛里收穫了肯定的答案:

山上走水了!

常瑛一把將背上的籮筐甩下,步伐如飛地沖入趙家的院子,抄起水桶就往那炙熱的火苗中潑。

趙恪的腳程亦不慢,匆匆浸濕衣物之後,抬腳便往著火的茅屋中沖。

「你瘋了!」常瑛一把拉住他的衣擺,被煙霧熏得涕淚橫流。

「父親的書籍還在裡面,我不能不救!」趙恪甩開她的手,沒入滾滾煙塵。

這個死腦筋!

常瑛暗罵一聲,當下也顧不得太多,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提著木桶來回狂奔。

幸而這火勢並未失控,顯然剛剛燃起不久。小姑娘被熏得臉蛋焦黑,幾番奔波之下總算制服了火勢。

她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戳戳趙恪的手肘問道:「你沒事吧?」

他冒著火進屋尋找趙夫子的遺物,幾番下來可不得被火苗灼傷一層皮嗎?

少年的一身確實狼狽,看上去比常瑛還要凄慘幾分,連頭髮都被燒焦了幾縷。

他側身護著趙秀才的那一摞書,盯著自家那還冒著焦糊氣的茅草屋,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常瑛被他那不要命的樣子嚇到,喘勻了氣之後還是惹不住勸他:「書籍到底是死物,若是你為了這些在火海里賠了命,趙夫子哪裡能安心?」

趙恪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因為吸入了不少煙霧而分外沙啞。

他一字一頓,分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常瑛懶得與他爭辯,仔仔細細地在四處尋找著蛛絲馬跡,「我只知道,若是不留著自己的一條命,豈不是白白使仇人生快?」

趙家的這兩間茅草小屋靠近後山,所在偏僻,平日里根本沒什麼人來。這次突然大白天地走了水,若說是意外她打死也不會相信。

「此人既有心縱火,定然會小心行事。加之此處荒僻,無人可察,你倒也不必費工夫……」趙恪被她那脆生生的話激得清醒了不少,灌了幾口涼水之後,幽幽道。

「你我心中都清楚,下手如此不留情的,沒有別人。」

常瑛轉了一圈之後,把趙家的慘象收入眼底,怒火蹭蹭地往上漲。

「對不住,此事皆是因我而起。」

若不是想要救她,趙恪窮歸窮,好歹還有兩間茅屋棲身。如今倒是嘩啦啦燒了個乾淨,叫她該怎麼償還人家是好?

「你今日帶著刀跟著我了半天,已然是儘力了。」趙恪垂下眼睛,朝她擺了擺手。

畢竟誰也沒有想到,那鄭家竟然會陰毒至此,不僅要報復他這個事外之人,還這樣毫不猶豫地把他逼上絕路。

前些年他年少時,家中的日子也算是風光過一陣。那時他爹趙秀才高中廩生,趙家又家道殷實,往來之人多有阿諛奉承之詞。誰能想到大廈一朝之間傾覆,他家如今,窮到只剩手邊這一摞書。

「那,接下來,你有何打算?」常瑛與他並肩蹲在一處,清理著地下那些險些被燒毀的書籍。

「我已無容身之所,大抵是去縣城做些苦工謀生吧。」雖已至窮途,但他答應了父親絕不輕賤自己。

「苦工?漕河碼頭上的力工受著往來商戶與掮客的層層盤剝。即使可得溫飽,大多三十歲上下便一身病痛。」

「你去做了苦工,且不說能不能活下來。難道你就甘心忍下這口氣?」

趙恪不說話,一雙黑黢黢的眼睛無聲無息地盯著她。

只有他一人知道,從那日一刀拍暈常大牛,再到今日衝進自家救火。常瑛的表現,委實超出了一個十一歲稚子的範疇。

「若是我想要你借趙夫子之名,幫我隱瞞一些事,你願不願?」

常瑛的目光從那一摞書中移開,直勾勾地盯著趙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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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大人是我童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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