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儲秀宮位於西六宮最北部,西鄰咸福宮、南臨翊坤宮,面闊五間、雕樑畫棟,自明時起便為後妃居所。

夜色消退,晨光熹微。天色將明未明,偌大紫禁城從沉睡中蘇醒。

戴佳氏正攬鏡梳妝,巧手宮女為她挽發上妝。從半開的窗子看進去,女子氣質端雅、身姿盈盈,通身素淡,卻從骨子裡散發出長期浸□□墨熏染出的溫柔從容。

宮女把最後一支玉簪插入戴佳氏濃黑秀髮,笑著恭維:「主子越發好看了。」

銅鏡里隱隱約約倒映出一張秀麗臉龐,眉如遠山,目若秋水,皓齒朱唇。聽到宮女的話,她微微一笑,霎時光華流轉,彷彿空谷幽蘭徐徐綻開,殿里一時仿若溢滿清香。

郭絡羅氏念書不多,此時竟也想起那首著名的詩,詩名和作者俱忘了,內容倒是印象深刻——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郭絡羅氏閨中時讀及此詩,總覺得是為自己和姐姐貼身作就。她向來自恃美貌,入宮時亦信心滿滿,以為憑自己容貌,定能與姐姐娥皇女英,共伴君王身側。

豈料戴佳氏光華更甚,幾乎將她襯得暗淡無光。要不是後來......

過了這麼久苦日子,戴佳氏不僅容顏無損,且更加從容內斂。彷彿璞玉久經雕琢,磨去稜角和瑕疵,成為溫潤通透的玉白幽蘭。

郭絡羅氏既嫉且恨,不由暗暗咬牙,搭在宮女腕上的手用力攥緊,鏤空鏨花金護甲尖銳指尖刺進宮女皮膚。

便見室內,另一位宮女假作閉眼深吸一口氣道:「咱們宮裡合不該用那勞什子香料,省得倒染了俗氣。」

戴佳氏含笑用團扇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郭絡羅氏再憋不住,冷嗤一聲道:「用不起便用不起罷,還巴巴找借口,說什麼染了俗氣......」,郭絡羅用帕子擋住唇角笑意,聲音卻滿是嘲諷,「當真惹人恥笑。」

室內主僕三人聞聲轉過頭來,見到是她,兩個宮女眉心緊擰,神態間兩分厭惡三分不耐五分戒備,戴佳氏也收起笑意,微福一禮淡淡叫:「姐姐。」

郭絡羅氏既不應聲也不還禮,只揚起下巴垂著眼皮從眼縫裡斜睨戴佳氏——這是一種不屑的姿態。

也是找茬的前兆。

戴佳氏的宮女神色憤憤。

論位份戴佳氏和郭絡羅氏同為庶妃;戴佳氏膝下有子七阿哥,有女五公主,郭絡羅氏只有一女四公主;戴佳氏領嬪位份例,郭絡羅氏領貴人份例。戴佳氏地位其實隱隱在郭絡羅氏之上,對方囂張至此,不過是仗著宜妃撐腰,欺負戴佳氏無寵無靠罷了。宮女心內不平,欲要上前分辨,卻顧忌著戴佳氏不敢輕舉妄動。

果然,戴佳氏並沒有與之爭鋒之意,只是微微一笑,沖郭絡羅氏遙遙點頭,然後伸手......關上了窗。

「咔噠」一聲,窗扇合攏。

郭絡羅氏孤零零被撂在院子中間,起好的勢無人觀看,繼續不是收也不是,一時間尷尬至極。

「撲哧——」

有人笑出聲,郭絡羅氏惡狠狠瞪過去,年約十四五歲明眸皓齒的宮裝少女從迴廊一角轉出來,誇張地捂住嘴把眼睛瞪得圓溜溜:「郭姐姐做什麼呢,眼睛沒事吧。妹妹不是在笑你,是方才呀瞧見一隻耗子,抬起前腳學人豎著走路,你說好笑不好笑?」

郭絡羅氏臉色由青轉黑。

少女又咯咯咯笑了幾聲,說:「郭姐姐可不要誤會妹妹呀!妹妹真真不是笑你!」

郭絡羅氏鐵青著臉剜了少女一眼甩袖而去。

少女這才收了笑輕哼一聲,不無感慨:「腦子是個好東西呀!」

可惜郭絡羅氏沒有。

太慘啦!

她惋惜地搖搖頭,提著裙擺跨進西配殿,笑道:「成韻姐姐,我來找你啦。」

戴佳氏已經給她倒好了茶,少女抿了一口,笑眯眯問:「妹妹方才罵郭絡羅氏,姐姐可覺得解氣嗎?」

戴佳氏笑著點頭:「你近些日子莫與她吵嘴,好歹等過了這幾個月,她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否則萬一出什麼事賴在你身上如何是好。」

「姐姐高興就好,別的我才不管!」少女拉著戴佳氏道,「姐姐以前幫過我,妹妹怎麼能置姐姐於不顧呢?再說我才不怕郭絡羅氏!」

她是有底氣的。

這少女閨名赫舍里·蘊儀,乃輔政大臣索尼孫女,元后赫舍里氏之妹,太子胤礽姨母。雖則索尼和元后均已逝世,但太子還在、赫舍里家還在,她便不會輕易失寵。

出身赫赫,即便時至今日宜妃地位尊崇也不敢欺辱她。然而她初入宮時尚且年幼,也曾被郭絡羅氏多番刁難而不知反擊,是戴佳氏幫了她一把,所以二人來往便頻繁一些。

戴佳氏的提點適可而止並不多說,赫舍里氏眼睛一轉,笑問:「郭絡羅氏今兒又是為了什麼呀?」

能為什麼呢?

郭絡羅氏找茬兒一般是有緣故的,她近日與對方並無齟齬,那麼只能是寧歡了。戴佳氏眉心微皺,在赫舍里氏關切目光中搖搖頭:「不知。」

赫舍里氏輕輕嘆氣,還待說什麼,外面突然喧鬧起來。宮女太監跑進跑出步履匆匆,恍惚間似乎有人喊「請太醫」、「請皇上」。

戴佳氏和赫舍里氏站起身:「不會吧......」

真出事了?

*

寧歡正在種番茄。

昨日只是栽種從御花園挖來的番茄苗,至於整個番茄,需要把種子掏出來處理一下再種。

昨兒他們已經處理了,按照種植技術上寫的,今天早上便要將種子撒到土裡。三阿哥卯時便要上課,肯定是插不上手了。倒是寧歡和四阿哥,一個上課時間晚,另一個無學可上,兩個小孩興緻勃□□個大早,哼哧哼哧像兩個小農民。

他們還專門準備了玩具花鋤,避免了寧歡如上次一般抱不動工具的囧境。從挖坑、到撒種、再到澆水全都自己完成,終於搞完時倆人都累壞了。

寧歡坐在花壇邊靠在綠縈身上欣賞自己的傑作:「我們好厲害呀!」

四阿哥挺著胸膛一臉認真點頭。

綠縈:「......」你倆認真的?

恕我直言,真不咋滴!

那坑一眼看過去歪歪扭扭,有的深有的淺,有的近有的遠,有的地方澆水少地皮都沒濕透,有的快把種子衝出來了。

就這水平,能不能長出苗,那得看種子夠不夠頑強。

她心裡吐槽,表面卻一本正經點頭,絲毫不敢打擊兩位小主子的信心。

寧歡高興起來,在花壇邊緣蹦上跳下,扯著小奶音學三阿哥背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四阿哥也跟著搖頭晃腦念:「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寧歡跳到四阿哥面前:「四哥哥也會背詩嗎?」

四阿哥矜持點頭:「一點點。」

「歡歡也只會一點點,除了這個還有一個寫石灰的,還有......」寧歡覺得和四阿哥找到了共同話題,興緻勃勃掰著手指數了一會兒,舉著四根手指給四阿哥看,「四首,都是三哥哥教歡歡的,四哥哥呢?」

她眨巴著大眼睛巴巴看著四阿哥。

「哦」,四阿哥淡淡說:「我額娘教的,大概一百多首吧。」

寧歡:「......」

綠縈:「......」

寧歡大概是有些自閉,捧著小臉老實坐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晃著腦袋問四阿哥:「四哥哥你知道這個詩什麼意思嗎?」

「你不知道嗎?」四阿哥奇道。

不怪他驚訝,佟佳氏教他就是先講意思再叫他背的,他以為所有人都是如此。

寧歡搖搖頭:「三哥哥只念詩,沒說意思。」

她根本沒正經學,只是三阿哥背過,她強行記下來而已。但是這個記憶是短暫的,根據寧歡經驗,過幾天就會忘了。

四阿哥沒了解到這一層,也不追問。只給寧歡講裡面意思,反正累的不想走,倆人一人捧一杯茶,一個說一個聽,寧歡還不時眨巴著眼睛提問:「為什麼他們要晌午幹活呀,晌午太陽那麼大當然會流汗啦,歡歡都知道早晨和傍晚出來玩的,他們好笨哦。」

四阿哥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被問住了,思考了一下道:「他們在很遠的地方,太陽晌午離我們近,離他們就遠了,所以他們晌午比較涼快。」

綠縈:「......」

寧歡不解:「為什麼太陽晌午離我們近呀?」

四阿哥鄙視道:「你烤爐子的時候是不是越近越暖和啊?」

寧歡點點頭,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又擰著小眉毛問:「你怎麼知道他們離我們很遠呢?」

四阿哥理所當然說:「我們都沒見過種禾,所以他們肯定在很遠很遠...我們看不到的地方......」

有道理。

寧歡嘆口氣:「歡歡想看種禾。」

四阿哥說:「我也想,我們還可以幫他們忙,這樣他們就沒那麼辛苦了。」

寧歡又嘆口氣:「他們總吃帶汗水的飯,好可憐喔!」

歡歡以前汗水掉到飯里,吃到嘴裡是鹹鹹的,不好吃。

四阿哥點頭認同。

兩個小人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綠縈:「......」

寧歡捧著臉坐了一會兒,站起身拍拍小屁股:「四哥哥,歡歡該去上學啦!」

「哦」,四阿哥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和小夥伴分開,有些怏怏。

「要不你和歡歡一起去上學吧。」

「誒?」

四阿哥最終答應和寧歡一起去上課,兩人往兆祥所走,有宮女步履匆匆,不小心撞到四阿哥身上。

四阿哥一個趔趄,帶著旁邊的寧歡一起往地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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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歡:求小姐姐們澆一澆歡歡的茄茄呀~打滾~

註:摘自李紳《憫農》;李延年《李延年歌》

另:文中一般情況下郭絡羅氏指郭絡羅庶妃,宜妃妹妹。宜妃則直接稱呼宜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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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公主第一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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