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10）

第二天一早，宋嫣的燒就退了，身上的那些傷痕也消失不見。他在莊園內住了將近小半個月，鄔席也就一直陪在這裡。

親王身邊的人口風嚴密，是以血族中至今都沒有外人知道宋嫣的存在。他們只知道赫古德親王已有將近半個月時間都沒回王宮，不知去向了。也因此，其它親王以及公侯伯爵都在暗地裡揣測了一番。

更有部分人聯想到獵人一族最近元氣大傷的事情，心中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赫古德已經活得太久，站在那個高位也太久了，對方醒來以後就對血族制定下了許多條條框框的束縛。這並不是由於他的仁慈，恰恰相反，是源於他骨子裡的冷漠。

血族向來都是隨性無拘的，這些年來，即使表面上對赫古德心悅誠服，實際上又有哪個親王不想取而代之呢。

享受到至高無上的權力，即使同等品級，你也要在我的面前俯首稱臣。

有看不見的消息在血族內部飛快流傳著，穩妥起見，不少血族都派出了得力的手下前去打探究竟。

另一邊，圍剿赫古德親王失敗后存活下來的獵人經過這些天的修養，受傷輕的人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受傷重的人還在家中躺著。

衛開的傷既不輕，也不是太重。在能夠下地走路以後，他就去看望了其他同伴。

從首領家出來，衛開看了看日頭，已經快要落山了。他咳嗽了兩聲，身體由於一天的奔波負荷不住地晃了晃。

咳嗽讓他的臉變紅了些，等過了這陣后，又開始變白了一些，整個人透著虛弱。饒是如此，他也仍然堅持要把最後一個同伴看望完畢。

衛開要去看望的人是杭同，對方是他們當中受傷最嚴重的。

當日宋嫣的反擊在前，鄔席的攻擊在後，被抬回來的時候，杭同七竅流血，身上的骨頭盡碎，已經是個廢人了。如果不是宋槐及時發現他還有幾分微弱的呼吸，說不定當場就會被跟其他死去的人一起埋起來。

衛開發白的臉上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當視野中出現了杭同家的屋子，以及杭同父母的身影時，他緩緩收斂了一些表情。

「伯父，伯母。」

他停在院門外，隔著一個柵欄，看上去彬致有禮，眼眸中帶上了恰到好處的沉痛。

「是衛開啊。」

大概是由於杭同的身體狀況，夫妻兩之間的氣氛也很是低沉。

杭同的母親聽到衛開的聲音后臉上勉強揚起了一個笑容，走過來給他開了院門。杭同的父親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兀自走進了屋。

「伯母，我身體好了些，過來看看杭同。」衛開把手裡拎的東西交給了杭同的母親，他轉頭看了一眼裡面，帶著些小心翼翼：「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聽到這話，杭同母親的眼眶好像紅了一些。她也不看衛開，只低低應了一句：「可以，我帶你去。」

衛開以前來過一次杭同家，在大家都還苦苦練習，想要通過獵人資質考試的時候，對方就已經成為了獵人的一員。他在那段時期內獵殺了許多吸血鬼，交了一份最為優異的答卷。

那時候杭家不像現在這樣，到處都是黑乎乎的，空氣中泛著沉悶，讓人在一舉一動間都透不過來氣。

「你進去吧。」

杭同的母親停在了門口，她手上還拿著衛開拎過來的水果，聲音跟周圍的空氣一樣悶塞。

衛開朝對方點了點頭，伸手挑開了門帘。裡面要比外面更黑一點。他等到眼睛適應了亮度后才向里又走了幾步。

中間停頓了一下，有一段彷彿很長時間的寂靜。

「杭同，身體好點了嗎？」衛開的腳步聲又繼續響了起來，憑藉著記憶走到了杭同的床邊。

房間里並沒有什麼異味，甚至還有幾分清香。

衛開也沒有在意杭同的沉默，摸索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聲音平緩地說起了其他人的情況。

……

「大家恢復得都還不錯。」

「首領受的傷比我想象中要重許多，剛才去看他，頭髮全都白了，臉色也泛著青。」

漸漸的，聲音里就多了些難過。

「抱歉，我不應該跟你說這些的。」意識到這些事情並不應該在杭同面前說起，衛開及時打住了話頭，「也不知道宋嫣怎麼樣了……」

「他肯定早就死了。」

一直沒有動靜的人聽到宋嫣這兩個字的時候突然出聲，杭同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般，帶著森森的陰氣。

他被送回家后僥倖撿回了一條命，可也徹底變成了廢人。是廢人，而不是廢物，後者永遠只有宋嫣才是！

杭同再也沒辦法當獵人了，他只能一輩子卧在這張床上，就連解手也需要父母的幫助。

他恨宋嫣！如果不是因為宋嫣那天晚上的反擊，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只要想到宋嫣可能沒死，他的五臟六腑就好像再次被黑霧穿透，反覆碾碎著他的骨頭。

宋嫣死了！他必須死了！

杭同的情緒猛然激動起來，似乎控制不住自己一樣。可他除了躺在床上無能的喘著氣以外，什麼也做不了。

衛開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可他能根據以往的經驗推斷，杭同此刻的眼睛一定瞪得幾乎要跳出眼眶，上面還布滿了紅色的血絲。他大概恨得想要鞭笞宋嫣的屍體。

不過，真是奇怪。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杭同竟然還沒死。

「杭同，你冷靜一點。」衛開不知道該怎麼讓杭同平靜下來，他有些手腳無措，「宋嫣他總歸是我們的同伴……」

「不，他死了——他死了——」

聲音揚起，牽動著身上其它的傷口，有些還沒癒合的地方再次崩了開來。杭同徹底失控了，他的口中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宋嫣該死，他該死，哈哈哈哈哈，你這麼惦記著他，不如也下去陪他好了，你們一起去死，都去死，哈哈哈……」

杭同在說死的時候是咬著牙齒的，語氣聽上去令人心驚不已。衛開站了起來，動作太大，將椅子帶出了一陣刺耳的聲音。

「杭同，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來看你。」

說完，衛開就退了出去。卧室外面，兩夫妻坐在角落裡不住地揩著眼淚。他們之所以沒有進去，是因為杭同這些天來已經不止一次說過這樣的話。

「伯父，伯母，我回頭再來看杭同。」衛開走了過去，他臉上的表情平靜，沒有再問什麼讓兩夫妻感到更難過。

「好，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伯母，您留在這裡照顧杭同吧，他現在需要家人的陪伴。」

衛開搖頭，自己一個人走了出去。

屋外要比剛才更暗了一些，可在裡面呆久了，顯得外面十分明亮。衛開心裡回想了一下杭同剛才的表現，踱步而回。

在他離開后不久，杭同那張扭曲猙獰的臉也從被子裡面露了出來。他神情癲狂，手裡卻一直捏著某樣東西。

當日在宋嫣跟鄔席的攻擊下，杭同差一點就死了。而差的那一點，就是他手裡拿著的東西，是他曾經在獵殺某一名吸血鬼的時候從對方身上得到的。就是這樣東西，在關鍵時候保住了他的性命，卻也讓他變成了這副樣子。

他滿臉戾氣，周身更是充滿了可怖的氣息。

「我不會這麼輕易失敗的，我不會。」

房間里，杭同瘋癲喃喃，手裡捏著的東西被浸了血，忽而融進了他的身體里。

-

宋嫣的身體在幾天前就開始進入了第三階段，鄔席提前做好了安排，等對方適應了兩天後，就讓艾一將人類的食物送過來。除了每天都必須飲血以外，宋嫣還需要多吃這些正常的食物。

只是鄔席很快就發現宋嫣的狀況很不對勁。

半吸血鬼在吃了正常食物以後，隔上一些時間會吐出來，直到沉沉睡去，而宋嫣並不會吐。不過他吃這些食物也不會有飽腹感。

不光如此，鄔席在意識到不對勁后很快又給宋嫣倒了一杯新鮮的血漿，果然，對方同樣無法飲用。即便喝了，也會立即吐出來。

他只能由他繼續喂著。

這並不是宋嫣在耍花樣，而是他的身體的確如此。

其實宋嫣的身體一直都很奇怪。棺材雖然會給血族帶來力量，但只有純正的血族才能吸收，半吸血鬼躺進裡面除了修復身上的傷痕以外，沒有任何作用。

可之前他們同睡的那次，本應是供給鄔席一個人的力量，卻被對方分了一半過去。

過後鄔席又觀察了一番，發現宋嫣即便是睡在床上，也可以獲得力量。彷彿他跟土地之間已經建立了某種聯繫，大地會將源源不斷的力量盡情地饋贈於他。

這種逆天的能力，只有一代血族擁有。

鄔席這些天來一直查閱著血族的歷史，想要看看有沒有人跟宋嫣一樣，艾一帶來的資料當中都沒有類似的例子。他合上了書，準備回王宮以後再做打算。

後院當中，宋嫣正躺在一把白色的藤椅上，他懶懶地撐著腦袋，目光有些漫不經心地看著面前搖曳著的玫瑰。

遠處有人影走過來，宋嫣認出那是經常過來莊園打掃的艾一。是個一見到他就會極度害羞，手腳不協調的吸血鬼。

他勾了勾唇，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一襲黑色絲絨質的宮廷風長裙隨著起身的動作泛著好看的光澤，款式簡單，只有裙角處綉有一隻顏色艷麗的蝴蝶，時隱時現。

他的胸口處還佩戴著一枚碩大的寶石，是上回艾一送過來，他讓鄔席特意給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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