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冷颼颼的北風在院中呼嘯而過，將門窗撞得砰砰直響。書房內的氣氛卻有些凝重,寂靜得令人喘不上氣來。

烏力罕恭敬地行禮過後,許久沒有得到攝政王的回應。他的心底里隱隱有些發怵，垂在身側的雙手也逐漸合攏起來。

李驥仍舊坐在他那寬大的桌子後頭,靜靜地審視著烏力罕,周身威嚴肅殺的氣勢鋪天蓋地般地向烏力罕壓去。

好半晌后，他才突然開口道：「烏力罕,這些日子以來，你們在中原待得可還習慣？」

烏力罕雖然不明白攝政王為何會關心此事,但還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謹慎小心地應對回答。

「中原百姓大都樂善好義、熱心快腸，府城也比草原上要繁榮許多，經常能買到從未見過的貨物。我們沒花多大功夫就適應了這邊的生活,多謝王爺關心。」

李驥又問道：「年關將至,其它番邦商行的番商們早就踏上了歸鄉的路途，惟獨你們絲毫沒有收拾行李的跡象,這是不打算回部落過年了？」

烏力罕抿了抿嘴,緩緩地道出早就想好的託詞：「回王爺,大同府距離草原將近千里，路途遙遠,僅一個來回就要花費不少時間。」

「而且我家小主子是第一次來到中原,他與大汗之間的賭約還未完成,故而私底下鬧了些小脾氣,不甘心就這樣回去,一拖再拖，所以才耽擱了下來。」

李驥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哦？原來是傲瑞小王子自己不願意回去的？本王還以為你們是擔心他的安危，所以才將他留在中原，不想讓他回去。看來是本王想多了？」

烏力罕是個聰明人，向來一點就通。他聽到這番話，立刻就意識到李驥已經查到了些東西，連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攝政王息怒！在下並非有意想要隱瞞，實在是有難言之隱，故而出此下策。」

李驥懶得繼續和他兜圈子，直接問道：「既然如此，本王就開門見山了。烏力罕，你和『呼和十二衛』護著傲瑞來到中原，是否是因為莫日根大汗知道了查幹部落的陰謀？」

面對李驥的問題，烏力罕深吸了一口氣，嘆聲回道：「是......這兩年查幹部落小動作頻繁，不斷尋找借口去侵擾草原上的中小部落。在我們離開草原前，已經有不少小部落被它吞併。」

「大汗察覺到不對，立馬派我等前去探查。我們在查幹部落外頭潛伏了將近兩個月，終於發現了南詔王手下的蹤跡，還有......」

「還有什麼？」

烏力罕低頭糾結了一會，半晌后，抬頭直直地看過來：「還有一位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不論是查幹部落還是南詔王的手下，都對他十分恭敬禮遇。後來，我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到了大人、京城等字眼，便猜測此人有朝廷背景。」

「后經過多方驗證，我們終於查到這名黑衣人是某位朝中大員的手下。雖然尚未查清是哪位大人，但從黑衣人受到的待遇來看，其職位一定不會太低。」

「大汗得知此事，不敢輕視，同大王子和二王子商量數日後，決定先將小王子傲瑞送到中原來。」

「一來是因為中原比較安全，畢竟有攝政王您的震懾，查幹部落和南詔王不敢隨意胡來;二來也是為了留一手保障，萬一......萬一有一天，阿古達木部落受到襲擊，部落不復存在時，只要有傲瑞在，有我們這些人在，部族就能一直傳承下去。」

李驥揣著下巴深思：看來阿古達木部落並不知道言首輔就是此事的幕後黑手。

「所以......本王第一次詢問的時候，你並不是無意中提到查幹部落和南詔王的，而是有意引本王去調查他們的，是不是？」

烏力罕的小心思被戳破，懶得繼續遮掩，直接道：「按照最初的計劃，我們本來只打算悄悄地進入中原待上一段時間，等部落的危機過後再回去。」

他的語氣有些無奈：「出乎意料的是，我們才來了大同府沒多久，就直接撞上了您和蘇大人。倉促之間，我為了引開你們的注意力，所以才拋出查幹部落和南詔王來擾亂視線。」

李驥威嚴冷峻的聲音再度響起：「但你當時卻隱瞞了此事還涉及朝中大員，這是為何？」

烏力罕輕抿了下乾澀的唇瓣，啞聲道：「今日只有王爺與我二人在，烏力罕就跟您說句老實話......」

「神驥軍鎮守邊關數載，將那些酷愛燒殺擄掠的胡人部落挨個殲滅。不光你們的百姓把神驥軍當成英雄，在我們這些愛好和平的部落里也視你們為巴.特.爾[1]。」

「畢竟那些胡人部落瘋起來，我們也會受到影響。托神驥軍的福，部落才能不受侵擾，安穩地過了這幾年。所以從莫日根大汗到烏力罕都相信，攝政王殿下絕對不是與查幹部落勾結之人。」

說到這裡，烏力罕的語氣一轉。

「但......烏力罕不敢相信的是蘇大人。這兩年，我們派去京中的數名探子接連消失，最後一個在消失前，只來得及遞出一封只有『文臣』二字的密信。」

「蘇大人出身清貴，相交之人也多為文臣，就算他本人不是與查幹部落勾結之人，但難保他親近之人不是。所以，我那天便將這條線索隱瞞了下來，還望王爺海涵。」

李驥聽完這堆話，深深地凝望了烏力罕一眼。

他面前這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僅憑藉著細微的線索和那一絲的直覺就猜對了真相，確實是個人才。

李驥好似不經意地瞟了一眼窗外，冷聲問道：「這就是你帶著傲瑞到處跑的理由？」

對於李驥清楚他們主僕的行動這件事，烏力罕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從雙方在大同府見到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李驥肯定會安排人監視他們。

烏力罕點了點頭，解釋道：「王爺有所不知，我們從草原到邊關的這條路上，已經遭到了兩次襲擊。直到進了邊境，礙於神驥軍的威名，那些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人才逐漸消失。」

「至於帶著傲瑞到處跑，也是有原因的。一來是擔心還有查幹部落的細作還在暗處跟著，到處跑跑可以擾亂他們的視線;二來也是為了轉移傲瑞的注意力，減少他與草原的聯絡。」

李驥皺了皺眉：「難不成......傲瑞到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

烏力罕淺笑了一聲：「傲瑞是我們部落的珍寶，在所有人的寵愛中長大。部落的未來有大汗、大王子和二王子他們操心已經足夠，傲瑞只需要開開心心地長大就行了，所以他從未接觸過那些腌臢事。」

一說到傲瑞，烏力罕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自從大汗打定主意后，我們就合夥編織出一個賭約，激得傲瑞主動要求來中原做生意。路上遇到的刺殺，他還以為是普通的山賊。最近我拉著他到處奔波，他也以為是商行真的需要他，從未產生過懷疑。」

「傲瑞對這些事情是真的不知情，還請王爺不要為難他。」

李驥哼了一聲道：「本王還不屑於針對一個舞勺少年。不過，你們把他養的這麼天真，就不怕他知道真相後接受不了么？」

烏力罕怔了一下，嘴角隱隱現出些苦笑：「傲瑞天性善良，不適合繼承首領之位，所以大家從未嚴格要求他去做過何事。當時我們都以為能護著他一輩子，現在想來，實在是太過自負了。」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如今也只好能拖一時是一時，慢慢地鍛煉他，希望他能早起成長起來。」

李驥垂下眼帘，前世記憶里關於阿古達木部落的部分湧來，若有所思地呢喃一聲：「恐怕他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般脆弱......」

烏力罕離得有些遠，一時沒能聽清，不解地問道：「王爺，您說什麼？」

李驥回神，轉口說道：「此事本王已經知曉，接下來你們還是如往常一樣即可。若是實在擔心查幹部落的細作，本王可以派幾個人貼身護衛，看你們自己的選擇了。」

烏力罕得到了準話，懸挂多日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心滿意足道：「多謝王爺恩典！」

密談結束，烏力罕很快就被送了出去，書房內重歸寂靜。

李驥轉頭看向窗戶，沖著外頭說：「進來吧。」

幾下腳步聲后，房門再度被人打開，只見蘇文瀚拔腿走了進來。

李驥道：「都聽見了？」

蘇文瀚苦笑道：「隔得這麼近還聽不清楚，我怕是要去找柳太醫令瞧瞧耳朵了。」

「聽完後有何感想？」

蘇文瀚垂頭喪氣地尋了個椅子坐下，無奈地開口：「你猜的果然沒錯，烏力罕真的是顧忌我的存在，所以才沒把話說完。」

「不過我也能理解他的行為，如果那天烏力罕告訴我朝中有人勾結草原部落，那麼我肯定會立刻寫信告訴老......言首輔，其後果會不堪設想。」

他揉了下額角：「算了，不提了......這邊的事情終於弄清楚，我也該啟程回京了。」

李驥問道：「準備何時離開？」

「定好了後天，正好可以跟著天使的車隊走，勉強還能趕上一頓除夕夜的團年飯。小璐這邊就拜託你了，千萬保護好他。」

李驥頷首道：「這件事不用你操心，即使不說我也會做到的。」

蘇文瀚張了張嘴，彷彿有許多未盡的話語在唇邊打轉，千言萬語最終只匯為一句：「我在京中等你們一起回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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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巴.特.爾：英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