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深冬凜寒，冷颼颼的北風毫不客氣地闖進半敞開的木門,肆意地驅散掉室內溫熱的空氣。

即使是背對著門口,李驥也知道池思瑜正站在那兒死死地盯著自己。他手下的動作微微停頓，卻還是仔細地為雲婉晴掖好各處的被角,然後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兩人顯然不想打攪雲婉晴遲來的休息時間,池思瑜抱臂看著李驥緩緩地將木門合上，輕聲開口道：「李公子,咱們去那邊談談？」

面對池思瑜毫不掩飾的敵意，李驥並不感到陌生,太子大哥當年去蘇大人府上求娶太子妃時，可沒少受小舅子蘇文瀚的刁難，只是他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李驥抿著薄唇，點點頭應下：「好。」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空無一人的前堂,特意找了個偏僻的角落相對而坐。

池思瑜仍舊滿臉不爽地抱著手臂,沉默片刻后，開門見山地問道：「李公子,你喜歡小晴？」

李驥從未想過隱瞞,他直直地對上池思瑜的雙眼,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

池思瑜本來都做好了要聽長篇大論的準備，沒想到李驥居然只說了一個字。

他挑了挑眉,接著問：「當初談論小璐的身世時,李公子雖未刻意提及家世,但平日里行事做派盡顯大家風範,想必也是出身於豪門望族。」

池思瑜停頓了一下,試探道：「小晴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鄉下野丫頭，就算是有恩於你們家的子嗣，恐怕令尊和令堂也難以接受吧？」

李驥聽到「令堂」二字，不免想到恨自己入骨的睿文帝，眼神驀地冷了幾分：「池公子放心，家父如今已無力管我的親事，至於母親......」

他的神色慢慢回溫，十分肯定地回答道：「驥心悅於雲姑娘，我相信母親也會很喜歡她的......」

......

兩人一談就是半個多時辰，池思瑜問，李驥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儘可能地回答，終於勉強得到了未來大舅哥的肯定。

談話的結尾，池思瑜嚴肅地警告李驥：「希望李公子不要忘記自己今日說的所有話，如果你不能給小晴幸福，我即使豁出命去，也會想辦法帶她離開。」

李驥微微一笑，保證道：「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池思瑜對於妹妹可能要成為別人家的事情，仍舊悶悶不樂，他輕哼了一聲：「你們兩還沒有徹底挑明呢，李公子話說的可不要太滿了。」

李驥看到他鬱悶憋屈的模樣，就跟當初知道姐姐要出嫁后借酒消愁的蘇文瀚一樣。他淺笑了一下，沒再多說什麼，免得再度刺.激到蘇文瀚。

......

雲婉晴醒來時已是傍晚，熬夜的後遺症並沒有隨著睡夢離開，她捂著抽疼的太陽穴，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

隨著意識逐漸回籠，她猛地想起自己昨夜情緒崩潰后，埋在毯子里大哭的糗樣。少女露在外頭的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粉紅。

她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口中略有些懊惱地呻·吟道：「啊啊啊！我昨天晚上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啊！怎麼會當著李公子的面大哭起來！！」

「噗嗤！」

一聲輕笑突兀地在房中響起，雲婉晴滾動的動作頓時停住，整個人夾著被子僵在了原地。

她那細白的脖子一頓一頓地轉過來，看到是池思瑜后悄悄地鬆了口氣：「哥，你怎麼在這呀？」

池思瑜看到她略顯心虛的模樣，難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不然小晴以為是誰？嗯......為兄猜猜，難不成你以為是李公子？」

雲婉晴心裡一慌，臉頰紅得發燙，結結巴巴地道：「哥......你......你在說什麼呢！」

池思瑜強忍住笑容，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做遮掩：「怎麼？小晴你不喜歡李公子嗎？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放任他將你抱回來了，真是失策啊！」

雲婉晴一怔，喃喃地問道：「今天是李公子把我抱回來的？」

「對啊，他不僅把你抱回來，還細心地給你蓋好被子。後面我問他話，李公子也毫不猶豫地說他心悅於你，為兄還以為你們是兩情相悅呢！」

池思瑜故意拖長了聲調，故意說著反話：「原來——小晴你不喜歡李公子嗎？不如為兄這就幫你去說清楚。」

雲婉晴從「心悅」二字中回過神來，連忙拽住了池思瑜的衣角，神情扭捏地小聲道：「我......我沒說......沒說不喜歡啊......」

池思瑜看到雲婉晴難得的羞澀模樣，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行行行......哥明白你的意思了......不去找李公子了......」

雲婉晴這會兒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一通，頓時羞惱的面紅耳赤，隨手撈起手邊的枕頭就向池思瑜打去：「哥！你怎麼這樣啊！」

池思瑜挨了軟綿綿的幾下，等雲婉晴撒夠了氣，才伸出手輕撫她的頭頂：「時間過得可真快啊！總覺得你還是那個跌跌撞撞跟在我身後的小糰子，怎麼一轉眼的功夫，你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

「既然喜歡李公子，就不要再猶豫了，不然到時候被別人搶走了，可不要後悔得哭鼻子。當然了，如果他欺負你，你也別怕，儘管回來找哥。哥雖然沒大本事，但養活你和小璐的能耐還是有的，明白不？」

雲婉晴迅速擦了下泛紅的眼角，輕輕吸了吸有些發酸的鼻尖，嘴硬地說道：「誰......誰要你養了，我自己能養得活自己。」

池思瑜知道她這是不好意思了，也沒拆穿她，順著毛撫慰道：「是是是，我們家小晴最厲害了！我這是上輩子積了多少福才能得到這麼一個妹子啊！」

雲婉晴被他這賴皮的模樣逗笑，輕輕地錘了一下池思瑜的肩膀。

池思瑜拍了拍她的腦袋：「好了好了，不鬧了，快收拾收拾，睡了一天，這會兒餓了吧？灶台上給你熱著飯呢，趕緊起來去填填肚子。」

......

隨後的幾天里，暗衛每隔半天都會回來報告一下楚煦那邊的情況。

王管家在第三天的清晨成功蘇醒了過來，他努力了半天都無法挪動自己的一根手指，更感受不到脖子以下任何部位的疼痛后，這才得知自己以後只能像個廢人一樣躺在床上。

他又哭又笑地嘶吼了兩天，終於在一次昏厥過後徹底認命。每天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接受婆娘的照顧，連排泄都需要人幫忙解決，這無疑是對一個正值壯年的男子最大的羞辱。

整個王家最開心的估計就是王瑞了，他需要王管家醒來給父親一個交代，楚煦言行一致地做到了。

於是他怎麼看楚煦都覺得順眼，不僅好吃好喝地招待著，還如約送上了之前許諾過的一千兩診費，楚煦需要的醫書和藥材更是毫不猶豫地全都送了過來。

楚煦觀察了兩天王管家的情況，確認他的身體已經穩定下來，於是便找了個時間去向王瑞辭行。

王瑞聽完他的來意后，原本喜氣洋洋的笑意霎時收斂起來，他端胖的指頭在金絲楠木做的雕花木桌上輕扣，手上的玉扳指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半晌后，王瑞的臉上掛起了虛偽的假笑：「楚神醫，王管家這才脫離危險沒幾天，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不如這樣，我額外給您五百兩銀子，麻煩您在府上再多待幾日，等我父親回來后再離開也不遲。」

楚煦皺了皺眉，張了張嘴想要拒絕，沒想到王瑞根本不給他機會：「聽說楚神醫的徒弟外出求學了，您就算回去了也是一個人待著。我看啊，您就安安心心地在我們府上住下，不僅有好吃好喝的，而且您想要做研究，咱們也可以為您提供藥材。」

王瑞的語速極快，不等楚煦反應就朝外頭喊道：「丁掌事，你送楚神醫回去吧！梅園那邊風景不錯，可以繞道過去看看。」

丁掌事的眼神微閃，進門拱手彎腰：「是......楚神醫，咱們走吧。」

楚煦皺了皺眉，不明白王瑞又抽什麼風，只好跟著丁掌事往梅園的方向走。

王員外家的梅園與李驥別莊上的不同，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品種，那梅花的顏色如鮮血一般，妖艷欲滴。

楚煦跟在丁掌事的身後，感受著園中四面八方刮過來的陰風，眉峰高高地聳起。

丁掌事看到他的神情，似笑非笑地關心道：「楚神醫眉頭緊鎖，可是還在怪罪小人那日魯莽地將您『請』到府上來？」

楚煦冷漠地回答他：「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楚某沒什麼好指摘的。」

丁掌事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楚神醫深明大義，在下佩服。對了，您覺得這院中的梅花開得如何啊？」

楚煦厭惡地看了眼那些異常妖艷的花瓣：「楚某乃是庸人，除了治病救人，其他什麼都不會，自然也欣賞不來這些陽春白雪之事。」

丁掌事抬了抬手，指向院子出口的方向，那邊上還建了個小木屋：「既然如此，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楚煦不明白他們主僕究竟在賣什麼關子，只能警惕地跟在丁掌事的身後。

正當他們快要離開時，旁邊那屋子突然有了動靜。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兒，滿身黑垢地撲到了被釘死的木窗上，他勉強從窗縫中伸出一隻手來，痛苦地朝外頭呼喊。

「楚郎中......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楚煦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慌亂間不知踩到了什麼，只聽見腳下「咔嚓」的一聲。

他向下看去，只看到一截細長的白色棍狀物，楚煦身為醫者，自然知道這是什麼——一根白骨。

正當楚煦驚駭時，丁掌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陰冷的嗓子說著安撫的話語：「楚神醫莫怕，您仔細看看這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