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楚煦年少時曾在京城裡見識過不少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後來受到牽累被驅逐出京，闖蕩江湖的過程中也經歷了不少風風雨雨。

到底是見過各種大世面的人，越是危險的時刻，他的腦子就愈發地清醒,楚煦深諳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的道理。

故而，當他發現丁掌事並未注意到那根白骨時，下意識地遮掩住腳下的痕迹,表面上故作鎮定地看向丁掌事手指的方向，暗地裡卻悄悄地將那根斷成兩截的白骨踢到了草叢深處。

丁掌事看到楚煦獃滯的模樣，以為這個眼高於頂的老頭子終於被嚇傻，心中正是得意的時候,自然沒有注意到楚煦腳下的小動作。

他伸出手在楚煦的面前晃了晃,假惺惺地詢問道：「楚神醫？楚神醫？你沒事吧？」

楚煦眨了眨眼睛，裝成被嚇到的樣子：「這......這位是？」

丁掌事驚訝道：「怎麼？楚神醫您竟然不認識此人嗎？還是他把您介紹給我們的呢！」

楚煦眯著眼睛往前走了兩步，努力想要分辨出那個蓬頭垢面的老頭兒。

老頭兒見他主動往這邊走,頓時就激動起來,奮力將兩隻胳膊都擠出窗縫揮舞，哭喊道：「楚郎中！是我啊！！鴻濟堂的溫紹恭！！您還記得我嗎！！！」

楚煦聽到這話才勉強將人給認出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雖然不追求名利，但也不代表他能夠忍受旁人隨意栽贓陷害自己。

他們師徒二人初到大同府時,楚煦為了給抽條的楚茴置辦兩套新衣裳,出手解決了幾樁疑難雜症。

錢確實是賺到手了,但也得罪了這位被稱為「大同府第一神醫」的溫郎中,前後被陷害了好幾次。直到對方被王員外家招攬，不屑於再搭理楚煦這種赤腳郎中，才逐漸消停下來。

楚煦沉默地掃視著溫紹恭，這人平日里一絲不苟的束髮全部散落，臉上的污垢和衣服上大片的赤黑色其實是乾涸的血跡，那雙用來治病救人的雙手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丁掌事背著手慢悠悠地跟了過來：「楚神醫莫怕，我家二爺之所以懲處此人，實在是因為此人打著『大同府第一神醫』的名號，在我們府上坑蒙拐騙了數年。事到臨頭，他卻說他救不了王管家，你說這人可不可恨？」

他從後頭伸出手來，重重地拍了兩下楚煦的肩膀：「您放心，二爺已經見識過楚神醫起死回生的醫術，如今又十分的信任您，咱們是萬萬不敢用這些腌臢手段對付您的。」

丁掌事話裡有話，楚煦是個聰明人，不需要直接挑明就能立刻反應過來，原來王瑞主僕是在借著溫紹恭敲打自己。

如果楚煦安安心心地留在王員外府上治病，當初他們能給溫紹恭的榮華富貴，如今也一樣能給楚煦。但如果楚煦一意孤行地想要離開，那麼今日溫紹恭的下場就是他的未來。

楚煦垂下眼眸，淡然地開口道：「老夫與此人並不太熟，不知咱們何時可以回去，王管家那邊快要到換藥的時辰了。」

丁掌事明白了楚煦的選擇，臉上掛起滿意的笑容：「是在下疏忽了，竟然讓這種小人影響了楚神醫的心情，咱們這就回去吧！」

他看了眼木屋的方向，喊裡頭了聲：「吳山，你在幹什麼呢？還不快點把這人給拉回去！」

溫紹恭渾身一僵，揮舞的雙手低垂了下去。下一秒，他就被一個高大的黑影拽住右肩，眨眼的功夫就被拽進了漆黑的屋子深處，徒留下一聲高過一聲痛呼。

丁掌事將假裝安分下來的楚煦送回院子，然後就急匆匆地離開了。自從王管家出事後，王瑞讓他暫代管家一職，新官上任不久正是忙碌的時候。

楚煦回到房間，越想越覺得那座梅園有些古怪，於是他迅速寫了張小紙條帶在身上。傍晚去給王管家換藥時，悄悄地丟在了和暗三約定好的角落裡。

......

燭火跳動，書房內，李驥已經沉著眉，凝視著暗三帶回來的紙條許久。

良晌后，他終於開口道：「暗一，你怎麼看？」

暗一沉吟了一會兒，回答道：「主子，雖然咱們之前繳獲了一批言首輔結黨營私，串通敵國的書信，但這世上懂『江永女書』這種文字的人極少，小九又是咱們的人，恐怕刑部的人很難認下這一證據。」

「正是因為這樣，咱們當初也設想過，王員外知道自己做的是滅九族的大罪，他肯定還藏了一些其它可以保命的東西。這些日子以來，咱們也暗中搜查了員外府里大大小小的書房和廂房，結果是一無所獲。」

「楚先生提到的這座梅園，屬下曾經了解過。下面的人說過那園子里除了梅花，僅有一座用來懲罰下人的小木屋。屋子裡只有各類刑具和大片的血跡，並沒有什麼可以藏東西的地方。再加上吳山時常留在那邊施虐，所以就沒再去搜查過。」

李驥放下了手中的紙條，抬頭問道：「所以......你認為此事是楚煦多疑了？」

暗一微微擺頭：「不，王員外要防備的就是我們這些細作，我們越覺得不可能的地方，反而可能就是最終目標。楚先生出身世家，他對這種事情的敏銳程度絕對不差，屬下認為應該仔細調查一番梅園。」

李驥點點頭，將紙條遞給了暗一：「此事交給你去辦，注意避開吳山，暫時不要打草驚蛇。」

「屬下明白！」

......

臘月二十九，上墳請祖上大供。

可惜雲家和李家的住客們都不是土生土長的大同府人，並無祖墳可供他們祭掃。於是眾人焚香於戶外，鄭重地在院中擺上一桌祭品，對著天地遙拜祖先也算是盡了一番孝心。

除了祭祖，大同府里還有蒸饅頭的習俗，祈願著來年的運勢能蒸蒸日上。

雲婉晴和馬師傅祭完祖后，從廚房裡拿出了提前發好的各種顏色的麵糰，眾人圍坐在堂屋裡的大桌子旁開始做饅頭。

雲婉晴和馬師傅兩個熟手打先鋒，巧手輕捏，一轉眼的功夫就做了兩大排形狀各異的饅頭，不僅有各式花朵和魚，還有著可愛的兔子和飽滿的壽桃。

剩下的則有些慘不忍睹，池思瑜好歹還有些底子在，他做出來的花捲還算中規中矩，勉強能看。柳旭非說他做的那一根細長的饅頭是人蔘。李驥和暗一投機取巧地避開了地獄難度的動物饅頭，硬生生用麵糰捏出了幾把寶劍。

雲婉晴淺笑著將這些都放進了蒸屜里，轉頭就看到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悶悶不樂的楚茴，以及拿著一團不明形狀的麵糰在旁邊安慰他的雲璐。

她悄悄地走了過去，揉了揉雲璐的小腦袋：「小璐，快把你捏的饅頭拿過去給馬師傅，咱們要開始蒸了哦！」

雲璐猶豫地看了眼楚茴，又被姐姐催促了一聲后，才慢吞吞地去找馬師傅。

雲婉晴在楚茴的身邊坐下，輕輕地安撫著他的背部：「阿茴，想師傅了？」

一句話將楚茴原本含在眼眶中的淚水打落，大顆大顆的淚珠跟不要錢一樣，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他滿是哭腔地應了一聲：「嗚......我從來沒和師父分開這麼久......雲姐姐，師父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阿茴好想他！」

雲婉晴嘆了口氣，將楚茴攬進了臂彎，思考了下還是如實回答：「姐姐也不知道，但是你李叔叔會儘快把他救出來的。」

她頓了頓：「嗯......明天就是年三十了，阿茴要不要親手做幾個饅頭，然後拜託暗衛大哥給你師父送去？」

楚茴先是一喜，然後又悶悶不樂地低頭，雙手攪弄著指頭：「可是......可是阿茴做的太丑了。」

雲婉晴輕笑一聲，拉著他走到桌子邊：「沒關係，姐姐教你，你師父肯定會喜歡的。」

楚茴的饅頭是最後一屜上蒸籠的，在雲婉晴的幫助下，樣子雖然不算完美，但至少能清晰地分辨出小魚、小豬的模樣。

一整個下午，楚茴都守在灶台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蒸籠，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饅頭一定要成功，好讓他送給師父。

伴隨著麵糰的香味，饅頭終於出籠。

馬師傅把楚茴抱起來，讓他把自己做的饅頭夾出來，放進一早準備好的食盒。

雲婉晴端著食盒去找暗一時，遠遠地看到李驥站在院中，遙望著西南的方向。

她緩緩地走到李驥身邊：「今日還沒收到楊公子的消息嗎？」

李驥看了眼雲婉晴有些單薄的衣裳，立刻將肩膀上的披風解下，緊緊地裹在雲婉晴的身上。

他口中回答道：「嗯......按照原本的計劃，知遠他們一行人應該昨日就到達大同。不過他前些日子來過書信，說是路遇大風雪，也許會在路上耽擱一兩日。」

雲婉晴鬆了口氣：「那就好......可能明天一覺醒來，楊公子就到家了呢！」

她舉了下手裡的食盒：「對了，能不能麻煩暗一幫忙給楚伯伯送個饅頭，畢竟是阿茴的一份心意。」

楚煦是為了雲家姐弟才會身陷險境，李驥自然願意多照顧他幾分，點點頭就將暗一叫了出來。

沒過多久，一盒熱乎乎但品相一般的饅頭就擺在了楚煦的書桌上。

楚煦挑了挑眉，先拿起盒子夾縫裡的紙條。

楚茴那歪歪扭扭的字跡，將不大的一張紙擠得滿滿當當的，上面念叨著師父要照顧好自己，他很想師父之類的話語。

楚煦周身的氣息瞬間柔和起來，他將紙條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笑罵道：「為師不在身邊，這字真是越來越退步了，回去一定要抓著他好好練練。」

他嘴上雖然嫌棄，但手下還是果斷的將員外府廚房送來的精緻饅頭推到了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楚茴的饅頭。

楚煦正吃得起勁時，院子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陣的喧鬧聲，一群人急匆匆地從門口跑過。

他已經將暗一送來的食盒藏好，起身走出院子，隨手抓了一個匆匆路過的小廝：「這位小哥，不知府內出了何事？」

小廝喘著粗氣：「哦......是楚神醫啊！我們家老爺回來了，帶著十幾車的番貨，丁掌事讓我們都去幫忙搬貨呢！我先不跟你說了，不然等會兒又得挨罵了！」

楚煦看著小廝遠去的身影，微微皺眉，這個王員外......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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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茴：QAQ師父父難道不誇我做的饅頭嗎？為什麼只注意到要抓我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