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大清早,經久不息的爆竹聲就傳遍了大街小巷,輕而易舉地穿過層層院牆,透過門窗,強勢地灌進縮在被子里的少女耳中。
房間桌上,裝著各種絲線的小籃子隨意地擺放在一邊,上面堆著幾個形狀不一的「福」字結。不遠處的燭台里,除夕夜才換上的蠟燭只剩下最後一小截兒,托盤底部還堆滿了層層疊疊的蠟油。
雲婉晴昨日折騰了小半宿,直到天邊泛著淺色的微光時,才勉強打出一隻自己比較滿意的「福」字結。
她將梅花玉片、珠子、流蘇挨個串上,又在燭光下仔細地端詳了許久,直到找不出需要再調整的地方,這才放下手中的絲線。
輕輕地將快要燃盡的燭火吹滅,借著窗外灑進來的那一片清冷月光,雲婉晴小心翼翼地捧著費盡心思才做好的劍穗,踮著腳尖穿過房間,悄悄地爬上了床。
一室寂靜,原本有些冰涼的手腳被早就燒好的暖炕捂熱。她躺在溫暖的被窩裡,不自控地想起李驥今晚那溫柔的一抱,彷彿又聞到男子周身那若有似無的冷香。
或許是回憶中的畫面有些曖.昧,雲婉晴的臉頰上不免又飄起了一縷淺紅,她不自在地往被窩裡躲了躲,但很快又因為渾身的燥.熱而探出頭來,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幾分。
少女睜著大大的眼睛望向屋頂,此時半分睡意也無。
過了好一會兒,她抿了抿嘴,無可奈何地翻身起床,三步作兩步地來到梳妝台前,從妝匣里取出被小心包好的步搖,深深地凝視了一眼后,揣進懷裡,腳步匆匆地返回床上。
綉著墨梅的帕子將步搖和劍穗包在了一起,端端正正地擺放在靠牆那頭的枕頭邊上,足以得見主人的珍惜之情。
雲婉晴一隻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在帕子上方輕輕地來回撫摸,嘴角是黑夜也遮掩不住的淺笑,眉眼之間泛著略帶羞澀的綿綿情意。
她就這樣傻傻地又盯了半晌,直到抵擋不住的困意層層襲來,才帶著甜甜的微笑陷入夢鄉。
......
隨著一陣又一陣的爆竹聲,雲婉晴輕輕地按揉了兩下眼眶,發出幾聲痛苦的低吟。
由於昨夜睡得太晚,這會兒她困得眼睛都難以睜開,纖細的手指將被子往頭上一拉,整個人都縮進了暖和又安靜的被窩裡。
但她並沒能清凈多久,一個短暫又舒服的回籠覺后,房門被人輕輕地叩響,馬師傅的聲音從外頭隱隱約約地傳來:「掌柜的,你起了嗎?」
雲婉晴輕捂住小臉,沉沉地嘆了口氣,認命地從床上爬起來,她半眯著眼睛將外衫取下套上,口中連連打著哈欠,搖搖晃晃地上前將房門拉開。
「馬師傅......怎麼了.........」
馬師傅看著雲婉晴眼底的青色,略顯為難地撓頭道:「掌柜的,趙秀才帶著幾位公子來了,說是要拉著瑜哥兒一起去給書院的山長和先生們拜年,這會兒正在前頭的大堂里等著呢!」
雲婉晴頓時清醒了不少,對於學子來說,尊敬師長可是大事,稍有差池便有可能被人扣上一個「狂妄自大、不敬師長」的帽子,到時輕則名聲有損,重則無緣仕途。
她看向池思瑜房間的方向,皺著眉頭道:「瑜大哥昨日沒說過和同窗約好了呀,他這會兒還沒醒嗎?」
馬師傅著急地拍了下大腿:「可不是嘛!我早上挨個去看了一眼,不僅瑜哥兒,連阿茴和小璐也睡得正香呢!於是我就琢磨著給他們煮點醒酒湯,醒來后喝上一碗好歹能舒服點兒。」
「怎曉得剛煮好,趙公子他們就上門了。老馬我哪裡懂得該怎麼跟這些公子們打交道,匆匆給他們上了些茶點,然後便趕緊過來通知掌柜的您了。」
雲婉晴聽完后,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你做得很好了。」
她沉吟一聲,迅速決定道:「這樣......我先去大堂招待客人,馬師傅你去給瑜大哥灌一碗醒酒湯,無論如何都想辦法把他給我從床上拖起來。」
馬師傅點點頭:「好嘞!我這就去。」
「誒!」雲婉晴拉住馬師傅又叮囑了一句,「記得讓他多洗兩把臉,再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裳,別帶著一聲酒氣去見先生。」
馬師傅趕忙回道:「明白了!」
雲婉晴簡單地打理了一下自己,步履匆匆地向前堂趕去,中途路過廚房時,還不忘捎上兩碟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點心。
她端著托盤走近前堂,虛掩著的木門後頭傳來幾個男子的低聲議論。
一名長相清秀的書生,再次吃完一塊芝麻酥餅后,一邊滿足地喝著茶水,一邊滿足地感嘆道:「沒想到池賢弟家的茶點這般美味。」
他的話音未落,另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就打斷了他:「哼!池思瑜平日里裝著一副清貧的模樣,引得先生們處處在暗地裡照顧他。嘖......真該讓先生們來看看,他們喜愛的弟子究竟是如何欺上瞞下的。」
雲婉晴正準備推門的手微頓,輕輕皺起了眉頭:這個人是瑜大哥的同窗?他話里的酸意都快將整個屋子浸透了。
這時候,趙秀才的聲音突然響起,不復平日里的溫潤和煦,而是帶上了點兒冷意:「庄文興,你的禮義廉恥都讀到狗身上去了?坐在人家的屋子裡,吃著人家精心準備的茶點,嘴裡卻滿是惡意的揣度。作為同行者,在下實在是為你感到羞恥!」
那位名叫庄文興的男子噎了一下,原本就十分普通的面容頓時扭曲起來,顯得整個人刻薄又猥瑣。
他看了眼沒有任何動靜的後門,壓抑著聲音反駁道:「趙兄,在下有哪句話說的不對?先生們那麼喜歡池思瑜,他卻遲遲未曾現身,一點兒去拜年的意思都沒有。」
庄文興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幸災樂禍的聲音響起:「我看吶,他莫不是還沒起身吧?嘖嘖嘖......如此不尊師敬道之人,就應該讓先生們看清他的真面目!」
趙澤然聽著庄文興的惡意詆毀,眼中滿是厭惡,他重重地將手中的茶盞放到桌上:「呵!別人家中的境況如何與你何干?怎麼著?這世上還見不得踏實肯乾的人家日子越過越好了?」
「再說,雖然書院沒有明確規定,但大家早就約定俗成,秀才舉人等上午去書院拜年,童生和白衣則大多安排在下午。」
「思瑜本就不用著急上午趕過去,談何不尊師敬道?倒是你們幾個......不約而同地鬧著要拉思瑜一起上門拜年,心裡打的什麼小算盤自己清楚。」
他這一席話出來,除了庄文興和那位一直在吃芝麻小酥餅的書生外,剩下的幾人皆默默地低下頭去,連喜歡的茶點都不敢再多吃一塊。
趙澤然見這幾人還算要臉要皮,沒再過多指責,而是看向庄文興,意有所指道:「要麼安安靜靜地給我等著,要麼咱們就去先生面前評評理。我想,庄兄應該不想大年初一就在先生面前鬧得如此難看吧?」
庄文興的眼底擠滿了陰毒之色,他就是看不慣池思瑜,怎麼了?雖然自己只是勉強考上了秀才,排名在倒數之列,但那也是見到縣令后都不用下跪的秀才!
平日里,先生們對趙澤然這種極有可能考上舉人的學生十分照顧也就罷了,憑什麼才考上童生的池思瑜也能享受到同等的待遇?!
自己今天攛掇眾人來找池思瑜,就是算準了他肯定還沒有準備好,存心想要看他出醜,沒想到趙澤然居然如此護著他!這兩人的關係何時變得如此之好了?
庄文興想到這裡,臉色不免有些發黑。趙澤然學習比他厲害,家世比他強,人緣也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他還真不太敢與其正面對上,先生知道原委后肯定是幫他,而不幫自己。
兩人正沉默地僵持著時,那個一直在吃芝麻酥餅的清秀書生終於停下來,他滿足地摸了摸肚子,笑眯眯地開口打圓場。
「好了好了!今個兒是大年初一,難得的喜慶日子,大家何必鬧得這麼僵呢?來!都笑一笑,開心一點,待會兒可別愁眉苦臉地去見先生們,看著實在晦氣。」
「澤然和庄兄你們也少說兩句,大家同窗這麼多年也算是緣分,何必如此針鋒相對呢?」
趙澤然看了好友一眼,冷哼一聲坐回了原位。
庄文興得了台階,自然是抓住機會順坡而下,掛著虛偽的笑容道:「還是冷兄說的在理,在下就不和某些人一般見識了。」
趙澤然看到庄文興暗地裡瞟過來的眼神,翻了個白眼又想懟回去,卻被冷柏棠按住。
冷柏棠仍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大家都和氣一些,那就再好不過了。」
爭論到此為止,眾人皆沉默下來,大廳里只聽到院外傳來的陣陣爆竹聲。
雲婉晴端著托盤在門口聽完了全部對話,大概也明白了這些人為何突然上門拜訪。她皺了皺眉頭,勉強掛上一抹得體的微笑,推門走了進去。
木門發出的「吱呀」聲,將書生們從尷尬的氛圍中解救出來。眾人聽到動靜,不約而同地轉頭看了過來。
只見一個穿著海棠色夾襖的少女,端著托盤,言笑晏晏地看著他們,頃刻間便將室內的鬱氣驅散開來。
書生們微愣,還是趙澤然最先反應過來,起身迎了上去。
他熟練地從雲婉晴手中接過托盤,放柔聲音詢問道:「雲姑娘,你怎麼來了?思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