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陳新甲案(一)
塘報,明代官方機構專門用於刊載軍事消息的一種傳播工具,它以戰況為主,兼及敵我動向、態勢、意圖以及與軍事緊密相關的外交情況,就好比宋代的邊報和現在軍隊內部的報紙一樣,只在官方內部傳遞消息,供各部門交流之用。.
崇禎十五年的六月,一份塘報卻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一份由兵部尚書陳新甲擬定,與后金議和的協議書卻漠然間出現在六部三司衙門的案桌上,一時之間六部官員奔走相告,辱陳新甲賣國者不計其數,御書房內的彈劾奏章更是鋪天蓋地而來。
兵部尚書府內,陳新甲的一張老臉寒得如臘月的飛霜,坐在書房內一言不,而他的面前則站著一位青衣小童,此刻渾身顫抖臉色白,就是他將陳新甲連夜擬定出來的議和條款當作塘報分給了六部,這是何等大的罪孽?套用一句剛剛陳新甲的話:「百死難則其咎!」
沉默良久,陳新甲忽然嘆了口氣:「清鳴,你也跟了老爺三年,這三年裡老爺的書房一直便是交給你打理,也未出過什麼大錯,可這一次......老爺是不能再留下你了!」
「老爺.......!」書童清鳴撲通一聲便給陳新甲跪下:「老爺,清鳴該死,清鳴該死......!」
陳新甲搖了搖頭:「你是一個很知我心意的孩子,我也一直很喜歡你,可這一次,不要說是你,就連老爺怕是也難逃其咎,你還是離開京城,有多遠便走多遠吧!」
清鳴聞言,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將機密文件當作塘報出去,如此大的錯誤陳新甲卻沒有要了他的命,這是何等的仁慈?當即跪倒連連磕頭。
陳新甲其實也頗為無奈,事情已經生了,他就必須去面對,再如何刁難這個孩子也無濟於事,索性放他一條生路吧,一念至此,只揮了揮手,示意清鳴離去,清鳴咬了咬嘴唇,猛然站起身,推門便出了陳府的大門,這一輩子,或許他都不會再回到京城了。
陳新甲枯坐在書房內,清鳴離開未有半個時辰,管家卻站在門外低聲喚道:「老爺,職方郎中馬紹愉在外求見!」
陳新甲眉簾微動:「讓他進來吧!」
少頃,門外腳步聲驟起,隨即書房的門被推開,馬紹愉踏步進來,一轉身又將書房的大門關死,見陳新甲正閉目養神,不由低聲喚道:「尚書大人......!」
陳新甲擺了擺手,睜開雙目:「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心裡有數,事情已經生,挽回是不可能了!」
馬紹愉點了點頭:「這個我明白,我只是想來問問尚書大人可有什麼打算?」
「打算?」陳新甲苦苦一笑:「你我身為臣子,能有什麼打算?那份條約上,白紙黑字,寫著我陳新甲的名字,又是從我陳府出,就算陳某口若懸河,這一回卻也難以爭辯了!」陳新甲說到此不無擔心地道:「只是聖意難測,不知陛下如何想法。」
「這個尚書大人卻不用擔心!」馬紹愉道:「如今彈劾尚書大人的摺子多如雪片,但卻都被聖上一一壓下,沒有任何錶態。」
陳新甲神色一變:「不用擔心?」他看了一眼馬紹愉,自己的這個下屬到底還是太嫩了,就是因為沒有任何錶態,他陳新甲才會如此心焦,因為若朱由檢站在他這邊便應該駁回這些奏章,沒有表態說明他朱由檢只是在猶豫,猶豫是要支持他陳新甲對抗百官,還是順應時勢殺了他陳新甲以平百官之憤,以這些年他對朱由檢的了解,這個人翻臉就跟翻書一樣,他也無從臆測。
馬紹愉見陳新甲面無喜色,不禁問道:「尚書大人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咱們背後可有聖上的旨意。」
「聖上的旨意?」陳新甲臉色驟變,急聲問道:「紹愉?當日聖上給你手諭帶出京城出訪后金,那份手諭可還在?」
「在,近日忙於奔波,卻忘記將它焚毀了!」
陳新甲聞言,卻是雙眼一眯,他不可能呆在這裡坐以待斃,他必須自救,若朱由檢真的要殺他,他需得尋一塊護身符,最不濟也能保全自己的家人,想到此,卻冷聲道:「快,你將那份手諭交給我,我有要事要辦!」
大明皇宮御書房內,朱由檢臉色不善,王承恩早已遣退一眾宮人,回身之時,卻見朱由檢正死死盯著御案上的一疊奏章,這些奏章俱都來自六部,以彈劾陳新甲通敵賣國的罪行,其言辭綽綽,卻似真要斬殺了陳新甲才得以泄憤。
「啪」一聲急響,御案上的奏章全部被朱由檢推倒在地,只聽他怒吼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好一個兵部尚書,好一個陳新甲!」
王承恩見朱由檢怒,急忙躬身去拾地上的奏章,卻聽朱由檢道:「承恩,你說,朕怎會選了這樣一個無用的人,真是荒謬,荒謬啊!」
王承恩站其身來,卻寬慰道:「陛下,眼前已不是生氣的時候,事情出了就得解決,陛下是要打算拉陳尚書一把,還是......!」王承恩說到這裡,看了朱由檢一眼:「陛下可要早做決斷才是!」
「朕如何不明白?」朱由檢突然間嘆了口氣:「可是朕若處罰了他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可若朕將此事置之不理,滿朝文武絕難罷休,如此一來,他們對朕必有非議,說陳新甲是受朕的指使,朕現在是進退兩難啊!」
王承恩聞言頓時閉嘴不語,只將地上的奏摺一份份撿起,說起王承恩卻不得不提到另一位太監曹化淳,這兩人皆是自幼陪伴朱由檢長大,在朱由檢登基為帝之後,也同樣獲得重用,不過若說到信任,朱由檢最信任的卻是這位秉筆太監王承恩,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將他時刻留在身邊,王承恩是一個聰明人,魏忠賢閹黨亂政之事多多少少都會給朱由檢一個提醒,所以王承恩與曹化淳不同,他從不會與朱由檢討要權利,更不會參與政治,這也是朱由檢極為喜歡他的一個原因,最起碼他不用像當初防著魏忠賢一樣防著王承恩,所以王承恩雖然無權,更在曹化淳的管轄之下,可就連曹化淳見到他也不得不恭恭敬敬,而此刻,朱由檢的話題已經涉及到朝政上官員的任免,所以王承恩也是知趣地閉上了嘴巴。
朱由檢當然明白王承恩的心思,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承恩,你素來心細,這次朕准你參政,你大可直言不諱!」
王承恩聞言卻是咧嘴一笑:「奴才哪裡來的什麼辦法能替皇上決斷,只是奴才認為皇上該從兩方面去考慮,這第一就是后金與百官孰輕孰重,奴才不知道其他,只是套用一句陳尚書的話,攘外必先安內!」
「攘外必先安內!」朱由檢眉頭緊皺,上回是陳新甲對自己說的這番話,可如今換了王承恩來說,這境況卻是如此的不同:「攘外必先安內,攘外必先安內!」朱由檢念了數次,卻終究搖了搖頭:「讓朕再想想,再想想!」
與此同一時刻,錦衣衛自然也收到了陳新甲的塘報,做為三所千戶李,李漁卻是心中微動,以他對歷史的了解,陳新甲與后金議和應該是大明朝最後一次喘息的機會,這個機會不說能夠挽救大明於水火,但卻足矣延長大明的壽命,李漁一念至此,卻猛然站起:「陳新甲不能死!」
就在這時,百戶聞浩進了三所大門,見到李漁行了一禮,卻聽聞浩道:「啟稟千戶,指揮使大人給三所下了指令!」
「哦?」李漁一愣:「什麼指令?」
聞浩上前一步,遞上一封信函,李漁順手拆開,只見上面寫了四個大字:「隔離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