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試太子韋相碰壁 劍南兵援手長安
「叔文,這……究竟是何意啊?」王伾見王叔文如此論斷,簡直不敢相信,但自己這個侄兒說的,又很難讓人懷疑,王伾心中著實兩難。
「哦,我觀聖上面色,又探其脈搏,兇險得很啊。」王叔文略一沉吟,而後言道。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將自己的分析對老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是虛以委蛇,言及它物。眼下紛亂之時,任何的揣測和推論都不能說得如此輕易,叔父年事已高,對我所言之事又是深信不疑……不行,還是不要讓他老人家擔憂為妙!
話將出口,王叔文又將其咽了回去,但是,對於今夜的那份詔令,王叔文還是放心不下:倘若真的無事……倘若皇帝並未現任何端倪……又何必留下這份詔令呢?
要不要找到此人,表明自己的態度使其真正地放下心來?王叔文也在考慮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順宗皇帝的隱憂。看似有些欲蓋彌彰之意,切不可為!如此,邊走邊看時局。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馬蹄叩擊地面,出「嗒嗒」之聲,似乎也在應和著車內乘客的清越思慮……
七月下旬,某日下午,適逢太子侍讀韋執誼到東宮當值。
太子侍讀,名為陪侍伴讀,實為史籍帝師,非博古通今、熟讀經義者難當此任。歷史典籍之中,常有字跡缺漏,或是用詞晦澀、文句難懂,此時便需要太子侍讀進行答疑拆解。最近幾日,太子李純正在研讀《貞觀政要》(註:《貞觀政要》太宗朝施政綱領、群臣諫言、政論等的輯錄,為唐後世帝王及之後各朝各代學習效法),這確實是一個一探太子虛實的好機會。
韋執誼如此盤算著,便好好準備了一番,以備太子諮詢。
「任賢納諫,乃太宗治國一大奇方。太宗有雲,『為政之要,唯在得人』,說的正是此意。」韋執誼站著講解,太子李純卻在書案前面無表情地坐著,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復太宗朝盛世,非為不可為也,重在得人。然則,賢臣領政,國日昌,遇佞臣當道,國瀕亡。……太子身負監國大任,可曾想過……」
「韋大人,你說的這些,書上彷彿都沒有啊。」太子李純抬起頭看看韋執誼,然後懶洋洋地回了一句。
「稟太子,修史之要義,在於為後人借鑒,倘若只是將其當個故事記述、默誦,還不如去看傳奇志怪。研習《貞觀政要》,語在其次,意在先頭,皆因政事多變、時過境遷,監國太子,學的就是治國為政的經義,而不是修史之人的遣詞造句。」
本以為韋執誼會因為碰了個軟釘子就知難而退,誰想到他卻不卑不亢,話里軟中有硬,一番解釋入情入理,太子李純心裡不由得暗暗佩服這個略長自己幾歲的新任內閣宰相。
見太子不再攔阻,韋執誼繼續言道:「歷代歷朝均有自己所患,太宗朝,患在外,故政在征伐戍邊;代宗以降,患在內,故而政在權宦藩鎮。朝有宦官專權而無所制,國有藩鎮節度而無所挾,社稷艱危,民於水火,難道太子殿下您就無動於衷?兵亂頻仍,祖宗蒙塵,聖上抱病難理朝政,難道殿下您就真的甘於沉湎聲色犬馬,而令監國之權旁落?」
太子李純摩挲著手中的一個玉佩掛件,默默地聽著,繼而頭也沒抬地說道:「事已至此,為之奈何?整飭朝局倒不如田獵來得痛快。」
「田獵又哪有整飭朝局來得真切呢?」韋執誼悠悠道來,又是一句激將之語,想看看這位平日里委曲求全的太子究竟有沒有幾分血氣。
「韋大人,我看今天學的差不多了,咱們改天吧,改天再學啊。」李純說著伸了個懶腰。
韋執誼見李純幾次欲言又止,心裡明白,這位太子心思極深,以韜光養晦之法,暫藏鋒芒,自己雖然是侍讀,卻不是太子心腹之人,不足以信任,故而一些觀點立場很難明說。眼見著李純邁著四方步走出書房,韋執誼也是無奈作罷,再呆下去只是自討沒趣,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準備停當,韋執誼跨步邁出門去,就在他抄近路,穿過一個搭滿花架,鬱鬱蔥蔥的花園之時,忽聽得有說話之聲,「劍南西川那邊有大動靜了。」
聲音不大,內容卻足以叫人警覺,韋執誼停住腳步,側耳傾聽,此人的音色並不熟悉,實在是難以辨認。
「遂俱文珍的意了?這次來的是誰?」問話之人正是太子李純。韋執誼心想,果然如此,這個太子真是深藏不露,皮里自有一部春秋!
「正是。殿下所料不差,俱文珍當初假意將那姓劉的貶至劍南西川,圖的便是今日。」
「你趕緊,去知會嚴綬和裴均,叫他們按兵不動,俱文珍若有號令要敷衍搪塞過去,絕對不能出一兵一卒。」
「是。可是……少了這兩方,恐怕對我們也不利吧,殿下三思……」
「哎,照做便是。那俱劉二人充當先鋒,我們只管收拾殘局,都調動起來,到時候反而不好收場。行了,說了你也不懂,快去吧。」太子李純吩咐道。
那人領命離開,李純也沒多呆就走了。此時,韋執誼躲在花牆後面,已經渾身是汗,他一直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確認沒四周有旁人,這才輕聲快步離開這是非之地。
出了東宮,韋執誼才算是有些心思去分析剛剛東宮內生之事:很明顯,劍南一動,俱文珍就要出手了,吾皇危矣,新政派危矣!那太子坐觀螳螂捕蟬,自己學黃雀出擊在後。形格勢禁啊,得趕緊報予王兄知道!
……
前日接緋衣人飛鴿傳書,俱文珍已經對劍南西川節度使府生的一切了如指掌,韋皋這個老傢伙死了,真可說是大快人心。我俱文珍又多了一塊真正屬於自己的勢力範圍,豈不快哉!這個劉某人還真是個大才,原來把他派到西川時,只是想讓他當個細作信差,真是沒想到,他巧施計策,竟然輕而易舉地讓韋氏兄弟反目、家破人亡,哈哈,令人稱奇啊!此人確實可用,但是陰鷙歹毒……倘若真的坐鎮一方節度,恐生二志,引起禍端……
俱文珍心中美滋滋地盤算著,下一步也該輪到逼宮了!上次一擊不成,皆因那李忠言手中有神策軍右衛的兵權,與我勢均力敵,這次有西川援兵,又佐以荊南、河東兩大節鎮,安愁大事不成?
這時,何苑珍前來稟報:「大人,屬下回來了。」
俱文珍往前探了探身,問道:「那裴荊南和嚴河東二位,可是都已準備停當,隨時待命了?」
「屬下向這二位傳達了您的意思,他們都回答說,一切就緒,就等您一聲令下。」
「好,很好。苑珍啊,這些日子你甚是辛苦,不過還得再撐幾日啊。只要劉將軍一到,你就去通知嚴裴二人,立即舉事。」
「是,大人放心。」
「哦,對了,還有,皇城守衛都換成我們的人。」
「這一點大人放心,屬下早已辦妥。只是這太極宮守衛……暫時還辦不到,那都是李忠言的親兵,屬下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向您請示對策。」
「嗯,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屬下告退。」
……
這一天,傍晚,興慶宮花園。二人於亭台對坐,只是品茶,不說話。良久,還是紫袍人先開口,打破了僵局:「你我二人,本是同道,何必苦苦相逼,互視仇敵呢?」
青袍人瞥了紫袍人一眼,沒言語,他端起品杯,呷了一口茶,又放在石桌上,仍舊是一言不。
「人活一世,能認清形勢,識時務,才算沒有白走一遭。負隅頑抗,只能是自尋死路。時下,皇帝身不能行,口不能言,朝事混亂,與其這樣,倒不如及早讓位於太子,免得被歹人鑽了空子。」紫袍人繼續說道。
青袍人嘴角邊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問道:「是讓位於太子呢?還是有人想當趙高呢?」
面對著如此露骨的嘲弄,紫袍人臉上絲毫沒有怒色,依舊平心靜氣地說道:「我看這樣吧,我們不談國家社稷,只說這安身立命。……兄台你還是看不透這些事啊,那李家哪位公子王孫當皇帝,與我等又有什麼相干?那些大臣們成幫結派,聚攏勢力,與我們又能有什麼牽連?沒有,沒有絲毫的關係。保住性命、安享榮華才是我們真正能夠圖得來的東西。……」
就這樣,紫袍人說著,青袍人聽著,這二人從日方偏西,一直做到了月上枝頭。
無獨有偶,興慶宮裡長嘆敘話的場景,也同樣出現在了翰林院書待詔王伾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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