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意決絕殉法殉政 陷陰謀昭容捐生

第六章 意決絕殉法殉政 陷陰謀昭容捐生

王伾府,內堂,韋執誼、王叔文、王伾三人落座議事:

「王兄,,今天下午,我在東宮後花園內,碰巧聽到了太子與一名手下的談話。」韋執誼簡明開場。

「快說來聽聽。」王叔文道。

「聽那名手下的口風,俱文珍將與劍南西川之援兵聯手逼宮,太子心中清楚,卻隱忍不語,並暗中命令河東、荊南二節鎮不參與俱文珍的行動。」

「看來,太子想坐收漁利,卻不想趟這場渾水。……可以理解,畢竟是生身之父,誰也不願意背上這種罵名,何況是將來的一國之君。」王叔文點點頭說道。

「趕緊想想辦法吧,叔文兄。長安將有一場亂劫啊!」韋執誼緊皺眉頭,焦急地望著王叔文。

「哎——長安亂不了,只是即將易主而已。」

「此話怎講?」

「俱文珍以傳制太子為標榜,太子明裡又十分倚重俱文珍,此二人同氣相求,自然精誠團結,不會起衝突,此其一。神策軍左衛實力略強於右衛,再加上劍南二道、河東、荊南二道,兵力過我朝一半還要多,在此種情況下……」王叔文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怎樣呢?」

「又有幾人會真的為當今皇帝效死命?隨順大勢,繳械息兵,投誠太子,擁立新皇,才是最有可能的演變,此其二。」

這是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王伾插話道:「叔文,難道說……這就是你那一晚在車中說的熒惑守心?」

「其實,熒惑守心,不過是以天象借喻人事罷了。」

「當時,皇帝早已看出了什麼端倪?」王伾問道。

「老叔說的一點兒不差,此處也正是陛下的擔憂所在,那份詔書就是緣於此處。」王叔文回答說。

「你們說的是什麼,我沒聽明白。」韋執誼被這二位的對話弄糊塗了。

「其實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我的意思是,執誼你大可不必擔心,長安就算生兵事,也不會演化戰亂,充其量又是一次玄武門之變罷了。」王叔文拍拍韋執誼的肩膀,算是一種鼓舞士氣之舉。

「這……我們要不要把高崇文和范希朗調入京城。」

王叔文伸手攔住了韋執誼的話,繼而說道:「絕對不可!」

「為什麼?難道,我們明知洪水將至、大廈將傾……卻在這裡坐以待斃?」

王叔文緩緩地轉過頭來,看著韋執誼微笑著說道:「執誼,此言差矣。王某今日說一句為人臣子本不該說的話吧,……此事看似兇險,實則,反倒是一件好事。」

「什麼?!」韋執誼心裡又急又氣,心想「王兄別再是急糊塗了吧。」他沒好氣兒地搖搖頭,一下子做到了椅子上,說:「好——,願聞高論。」

「太子李純能行如此韜光養晦、忍辱負重之法,實屬難得,讓俱文珍去背逼宮惡名又是一次明智之舉。還是那句話,太子此次若能繼承大統,雖然不是溫良賢孝之君,但卻必將成為一代雄才大略之主!這對於我大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總比現在這樣凡事需經過宦臣要好得多。既如此,就不如順水推舟,為太子李純的帝王之路減少些阻力。」

「叔文兄!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虧你還敢說。你,你這是怎麼啦?是忠臣,哪有見當今君主有難,而聽之任之,不管不顧之理?你這是哪家的為臣之道?」韋執誼氣憤難當,厲聲責問道。

「忠臣?難道說只是忠於一君之臣?非也,非也。忠臣,實則是忠於英主明君之臣,因為只有為這樣的君主效死命,才可保社稷、安黎民,說到底,非為忠君,實為愛民。茫茫華夏,朝代更迭,盛世豈止大唐一代?浩浩四極,帝王接替,明君豈止吾皇一人?……凡以民本為要,社稷為先,厲行新政者,無論他名諱或誦或純,皆為明君,是故效命此等君王者,無論他是治學何門、政主何派,皆為忠臣。所以,春秋有獲釋易主的管相、戰國有亡魏入秦的商君,漢有淮陰侯韓信,我大唐有諫諍之臣魏徵,皆為此類。」

「叔文兄,莫非,你是要讓我等躲過此番向權宦卑躬屈膝?」

「不,這與巧取諂媚、曲意逢迎有天壤之別!我等手無兵權,就算調動得了范希朗和高崇文的衛府之兵,近處想是為了勤王,可從長遠考慮,卻是平添禍亂。新政在此時法壞令止、已不可行,不如待新皇登基,再建言獻策,大刀闊斧除宦削藩。」

「王兄……你的意思是……要背棄當今聖上嗎?陛下待我等可不薄啊。」韋執誼看著王叔文,心中百轉迴腸,千言鬱積於胸,卻不知如何說出口。

王叔文避開了韋執誼的眼神,沉吟片刻,繼而一字一頓地說道:「個人之義,邦國大業,這是兩回事。豈可混為一談?」

「呵——」深吸一口氣,王叔文眼眶微紅,牙關緊扣,沉吟良久才繼續說道:「此次革新之失,責任在我,己罪己擔。倘若太子當真不念父子親情,王叔文自會殉法殉政,殉主殉國,有死而已,以報聖上托國之信任。」

「叔文兄,你這是……別,千萬別。為新法新政,可得好好活下去。」韋執誼驚詫之下,言語忙亂。

王叔文反倒是輕鬆地笑了笑,說:「執誼,你太高看我王叔文了。且不說新君即位會清除先君舊臣、培植自身力量,就算他饒得了我,我自己也覺饒不了自己。」說罷,王叔文又是一笑。

自古以來,建功立業、殺敵報國,乃文武士子們的第二生命,因此,知遇之恩,又是繼父母養育之恩以後的又一大恩德。「士為知己者死。」素來被視為一種值得推崇的大義與精神。

王叔文自入仕途以來,不為人知,不為所用,一度也憤懣不已、自暴自棄,終日以研究上古棋譜為樂,乃至十年之後,棋力深厚、算力驚人,朝中官員無不稱讚,遂在德宗朝以棋待詔入翰林院。可是福禍相生,待詔翰林皆攻專長以備皇帝或太子之需,為了應付吏員考評,王叔文也不例外,鑽研棋藝達臻化境界,以致百官只知棋師王叔文,卻不知這位王翰林的安邦定國之才,真不知道王叔文是該喜該悲!后幸得太子李誦識王叔文之才,拜為帝師,咨諏國事,甚為倚重。如此知遇之恩,再造之德,王叔文每每思之,都會自覺這昊天罔極之恩,雖死難報!

然而,順宗壯年宿疾,皇命不久,新政潰敗,實乃天意,無法違拗。太子李純少有英風,懷雄主之才,倘若借力順利登基,再利用其餘下的數十年歲月將宦官、藩鎮之患一一剷除,便能實現盛世復興!所以,既然太子心中有數,意欲先行利用俱文珍,那麼自己,就絕不可再攔阻,哪怕是俱文珍等人對自己有食肉寢皮之恨,哪怕是權宦節鎮欲將自己挫骨揚灰,哪怕是他們此來還打著「清君側」的義旗!晁錯無錯,只是順勢而為,其將死之時,心中未必懵懂!

這些腦筋,王叔文早就動過,這些想法,王叔文反覆掂量,這些假設,王叔文也一一推敲分析過。所以,今日韋執誼前來稟報,王叔文並沒有覺得有多麼急迫——也該到這一天了。

心中的思慮僅是須臾之間,就聽得韋執誼在一旁說道:「可是,聖上的病情,乃是上天弄人,這本是被逼無奈的倉促,這怎麼能怪你呢?叔文兄,你責己過甚了。」

王叔文搖了搖頭,說道:「好了,這件事情沒有必要再糾纏下去。……月初我二人深夜會面時,交待與你的那件事,千萬要上心。」

「這……嗯,劍南之事,執誼明白。」

「萬一我們預料到的那種最壞情況到來,關鍵時刻,可就靠你了。」

「叔文兄,怎麼像交待身後之事似的?還是那句話,有你在,新法有希望,我們也……」

王叔文又將韋執誼的話攔了下來,說道:「閑言少敘!記住,那劍南之人,絕非等閑之輩,不可掉以輕心,他本為我的舊部,卻同時是俱文珍的西川暗線,又暗藏心機……也許,我的擔憂有些多餘,但是,執誼,朝中拜託你了,還有,讓高崇文那邊沉住氣、盯緊了,不可顧此失彼。」

「嗯,放心。」韋執誼伸手將王叔文的雙手攥緊,可下面的話,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時,王叔文催促道:「趕緊從角門回去,這裡不安全。」

「不行,還是你趕快出城,倘若俱文珍舉事,城門四閉,再躲可就難了。」

「聽我的,你回去。我明你暗,所以你在,新政才真的有望。最近,萬事要忍,切記!切記!趕緊走!」王叔文說著就把韋執誼往外推,並示意王勇連拉帶拽地將韋執誼送出角門,之後王勇又戴上大沿草帽,扮作車夫,將韋執誼送回其自家府邸。

長安城內,各方都在緊鑼密鼓地安排,長安城外,緋衣人領著一支人馬,自劍南道靜州千里奔襲而來。

……

初更已過,興慶宮花園內談話的兩人互道分別,相背離去。紫袍人在隨從的護衛下迴轉太子宮,青袍人則獨自抄小路向太極宮方向走去。

「李公公。」監門衛士抱拳拱手,之後便打開宮門。李忠言只是「嗯」了一聲,便走了進去。

邁著沉重的方步走在青石板路上,李忠言反覆回想著方才與俱文珍的一番談話,那人的話語中沒有威脅的詞句,但所述之事卻充滿殺機!

如果說前次他前來陛下寢宮,請求移權東宮未果,是忌憚與我實力差相彷彿,避免二人兩敗俱傷的話,那麼,這一次,恐怕沒這麼幸運了。俱文珍並未虛張聲勢,這一點,自己手下斥侯已經探明,劍南東西兩道、荊南、河東皆宜齊聚,而我只是一個右神策軍中尉……簡直是螳臂擋車!

陛下對我有恩,這是不假,效忠吾皇,也義不容辭,可是未來新皇也得罪不起啊?誰讓俱文珍這麼心急、都等不到陛下自己咽氣呢?真該千刀萬剮了他!可話說回來,俱文珍講的有幾分道理,那王叔文等新政一派,挑明了要除權宦,雖然王叔文明裡只針對俱文珍一人,對我倒是禮敬有加,可我難道不是權宦嗎?當然是。就算日後不掌權,也依然是宦臣。倘若出兵助王叔文剿滅俱文珍,難保二王不殺個回馬槍。此等假道滅虢之計,不可不防!

看來,真應了俱文珍的話,我們倆個才是真正的同道中人。可是,前日陛下口述詔書,我若抗旨……可是死罪啊!何況當時,又有個重要的人證!想著想著,李忠言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寢宮內,牛昭容剛剛服侍順宗服藥入睡下,吹熄了風燈,又囑咐值夜的內侍、宮女多加留意,這才退身出來,打算回自己房中休息。

轉彎抹角,行至自己的院落,牛昭容邁步走進屋內,宮人、女官趕忙上前施禮。牛昭容除去外衣,梳洗一番,之後又喝了一杯淡茶水,打走了手下人,平復一下心神,三更時分方才入睡。

可是,這一覺之後,牛昭容卻再也沒有醒來。人影閃過,風燈跌落,引燃了帷幔,熊熊烈火很快無聲無息地吞沒了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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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南驚變永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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