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韋令公詰責聚珍閣 李學士喋血弘文坊
掌院學士李序自聽風堂出來,一路踉踉蹌蹌,奔弘文坊而去。I。com
回想今日盛宴,珍饈美味,玉液瓊漿,絲竹管弦,歌舞昇平,這都是李序平生最為中意之物。何況又是節度使設宴,度支使作賓,如此暢飲酣醉,實在快意!李序雖平時也好斟飲,但家中濁酒怎能比得上節度使府宴的窖藏佳釀的醇厚芳香呢?然則,醇厚不假,酒勁也甚是猛烈,這幾番推杯換盞下來,李序便覺得頭腦昏,方才離席告辭時腳下沉,又險些跌倒。
反正一時半會兒也不急著回去,李序便打定主意,索性先到弘文坊休息片刻。適逢月議旬休之日,職守文吏本就不多,何況現在日已偏西,想必十分清凈,可以在那裡喝兩口茶,等酒醒醒再走不遲。
一路美美地邊想邊走,李序頗為自得:「想我李序既非進士出身,又未以博文宏詞登科,全仗多方營營,才在節度使府謀得一官半職。后韋大人鎮蜀,見我對上古時代奇珍異寶頗有研究,便將聚珍閣交我管理。為充實聚珍閣藏品,我李序多方搜羅,煞費心力,夜光杯、水時計、田黃筆洗……辛苦沒有白費,韋大人待我為心腹,又讓我在弘文坊中做了掌院學士。哈哈哈……如此一來,我李序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窗外晚風徐來,不由令人心曠神怡,李序哼著小曲,樂不可支:就算是太白在世,其生享榮華之時,哪有我李序這般春風得意?
點燃風爐,李序取出上好的彭州紫芽餅(註:彭州乃劍南上等茶區,紫芽尤為明前茶中極品。唐代飲茶,通常將茶葉壓製成餅,題印產區,需飲時酌量取用,碾碎置壺中煮沸。),此等稀罕之物,李旭平日極為吝惜。一沸棄之,二沸方飲,李序獨坐弘文坊正堂,然而他就在微閉雙目、悠然品茶之時,從門外進來一人,引得李序一時間應對不及、手足無措!
「李序不知大人駕到,有失迎迓,望大人贖罪!」李序放下手中那半盞茶,未及滅掉風爐,趕忙上前。
「罷了。有事要問你。」韋皋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轉身坐到了木椅之上。
見韋皋面色陰沉,李序心裡慌,趕忙問道:「大人有事儘管問,序知無不言。」
「那把烏銅走銀壺……還在聚珍閣嗎?」韋皋心急,卻並未開門見山。
「當然在。那聚珍閣道道鐵閘,猶如銅牆鐵壁一般,大人您還作何疑慮?」李序陪笑著,言語之中略帶自誇。
「今日酒宴,那把壺……有沒有看出什麼端倪?」韋皋繼續問道。
「卑職自五年前覓得此壺,便依照您的吩咐,為掩人耳目又便於行事,精心仿造了這個複製品,幾乎可以亂真。幾年來,逢府中大宴皆用此副品,得大人命令方敢啟用真品。並未現有何異樣,恕卑職愚鈍,請大人明示!」李序戰戰兢兢,希望韋皋不會歸咎於自己。
「是嗎?走!去聚珍閣!」韋皋不由分說,拖著李序,直奔內堂。
所謂聚珍閣,其實,是一間有門無窗的耳房,門上匾額題「聚珍閣」三字。此耳房,牆厚三尺,門為精鐵打制,鑰匙僅韋皋和李序二人持有,尋常從不離身。平日節度使府夜間巡查,聚珍閣也是頻繁察看之地,唯恐有人趁機偷盜。
韋皋二人行至聚珍閣,打開鐵閘,進入屋內,開啟通風口。李序直奔那烏銅走銀壺擺放之處,「哦,大人,請放心,無事!」
「我來看看。」韋皋迫步近前,接過壺來。猛然間,他將壺砸向李序,呵斥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了,這把不是九曲鴛鴦壺!哪有機簧?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序將壺抱了過來,詳看之下,頓時失魂落魄,連忙跪地央求道:「大人,不關卑職的事啊!卑職素來恪盡職守,絲毫不知啊!大人!」
「說這些廢話有何用處?難道,真的九曲鴛鴦壺是自己從聚珍閣中溜出,跑到本官的酒宴上去的嗎?回答我!」韋皋二目圓睜,怒不可遏。
「大人,卑職真的不知個中緣由,想必……定有奸人從中作梗啊!」李序一言,倒是給盛怒之下的韋皋提了個醒。略微平靜了一些,韋皋冷冷說道:
「你先起來吧。」
「啊,多謝大人。」李序掙扎著站起身來,此時,卻已汗流浹背。
「從上次府中大宴,到今日晌午之前,都有誰來過聚珍閣?」韋皋心知肚明,自己曾嚴令,節度使府內從五品以上僚佐必因公事差遣且在簿冊登記后,由李序陪同方可入內,此時一問,得到的答案也許會令自己驚訝。
「這……」李序也明白,自己已為俎上之肉,說與不說,均罪責難逃。
「休要多慮,本官只是問你誰來過,據實回稟,乃是職責所在。但說無妨。」韋皋往前探了探身,湊近李序耳邊,似有勸善之意。
「是,大人。上月,副使來到弘文坊,說是一位朋友巡遊至此,想入聚珍閣內開開眼界。卑職見是副使之事,故而……」李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帶他進去了?」確實出乎韋皋的意料,怎麼會是景程呢?但是,韋皋還要將提問繼續下去。
「……是。」李序低下頭,盡量避開韋皋的目光。
「嗯。把壺放回原處在離開。回去后不要對任何人講起我二人今日的談話,包括韋副使。明白嗎?」韋皋盯著已經噤若寒蟬的李序,低聲囑咐道。
「是,大人。」李序見韋皋並未降罪於己,立刻來了精神。
眼望著韋皋離去,直到其漸行漸遠,背影消失在迴廊盡頭,李序才頓時放鬆,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唉。好懸!」他暗暗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奇怪!好像還有什麼沒說。究竟是什麼呢?自己這腦子是怎麼了?一下子又記不起來。」李序索性也就不強迫自己回憶,慢慢站起身來,收拾停當,落了鎖,將鑰匙繫於腰間。
抬頭看看,暮色漸濃,此時,李序猛然想起弘文坊內還有風爐未滅,便加快腳步,趕忙回去。
弘文坊內,四下無人,悄寂非常。李序快步進入堂內,見風爐中炭火忽明忽暗,尚未燃盡。李序用衣袖拭著額頭上的汗,行至書案前,想用熟盂中的茶水熄滅爐火。目光掃過書案,看見簿冊下那微露一角的竹制笏板,霎時,李序猛然想起!
端陽節那日,初更,自己在弘文坊當值,那位大人前來與自己飲酒閑談,不過多時,自己醉酒睡去,平明方醒。那時他就睡在另一張椅子上……可是,送走他后,自己在坊間巡視,卻在通向聚珍閣的迴廊一隅,找到了這方笏板。
「會不會是他呢?要不要稟告韋大人?嗨,還是算了吧。也許是自己太多慮了,沒有根據,胡亂猜忌,日後在同僚之後還如何做人?何況,自己當值醉酒,已是重罪,當真告知韋大人,那我李序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看著手中的笏板,李序出神地想到了些其他事情,不由得微微一笑:「話說回來,那位大人,與這笏板真是有緣啊!」心裡這樣想著,手中也不由自主地在笏板上寫了些字。
正當李序拿著笏板,準備重新將其放回原處時,卻現書案前竟然站著一人!
李序倒抽了一口冷氣!仔細端詳,此人李序也認識,便問來人:「上差,有何貴幹?」
「方才在聚珍閣內,韋皋與你都說了些什麼?」
聽那來人對韋皋直呼姓名,李序心生厭惡,卻又不敢作,便敷衍道:「只是一些尋常公務罷了。」
「休得胡言矇騙於我!識相的,盡講來!」說話間,來人刀已出鞘,李序頓覺頸邊一陣寒涼。
「上差息怒!上差息怒!我說,我全說!」
李序慌不擇言,用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才將事情講明。那來人收回了刀,卻並未入鞘,靜靜地聽著。
「沒了?」來人厲聲問道。
「沒了。」
「你竟敢欺瞞於我!」「唰」的一聲,刀又置於李序脖頸之上。
「上差明鑒!李序方才所言句句屬實,也絕無半點隱瞞。」李序哀求道。
那來人與李序對視良久,方才收回了刀,笑對李序道:「如此甚好。多謝李大人相助。」
「分內之事,無妨。」
見危機解除,李序便看著那來人,尷尬地憨笑著,然而就在此時,他臉上笑容凝滯了……
霜刃入,血刃出!李序剎那間明白了事情原委,卻為時已晚。眼見得來人將刀抽出,收回鞘中,李序只是憤怒地握緊袖中右手,便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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