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淚眼相遇

終於，皇帝的進香結束了，我和女伴也都回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李治在想什麼呢？他什麼時候見我？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拿著木魚，和大家一起敲木魚，開始念經。我雖然在念著，但根本沒有什麼心思。我躊躇著，忽然有個同伴來到我身邊，拉拉我，要我出去一下。我跟著她，來到正寺門口。前面站著幾位太監。其中一位太監開口說道：

「你就是武媚娘武才人？」

「恩，」我應道。

「哦，請跟我來。」太監說道。說完，太監向門裡走去。

正寺宏大而幽深，在正中間是一尊大佛像，旁邊還有許許多多的小佛像，再往裡面去，還有許多房間，本來這通常是住持住的地方，還有些是留客人的地方，因為感業寺離京城不遠，而唐朝時，佛教甚盛，許多寺廟都建得很宏偉，感業寺也不例外，雖比不上皇宮那麼富麗堂皇，可卻也是非一般場所能比，以前也有過皇親國戚來進過香，所以許多房間都建得很豪華。太監帶著我走過一進進房子，到了最深的一間，太監停下來了，說：

「姑娘請。

仔細看看這個房間，這裡我從來沒來過，也想到這個主寺竟是那麼大，裡面還有這麼多的房間。只見這個房間，外面的木料非常好，是光光的那種，閃著幽深的光澤，房間的窗沿密閉著，但可以看到窗子上的雕刻都非常精緻。在房間的門前，站著四位精神極好的衛士，我在宮中呆過，一看就知道這衛士在宮中的級別不低，是有武功的高手。這房間里住的肯定是位極重要的人物。但我知道，除了李治，有誰會讓我來呢？

我的心心潮澎湃，在經過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萬分鐘，他，今天終於來看他的戀人了，這個在寺廟裡出家為尼的戀人了！我抬進這個台階，就會看到他，看到日思夜想的他了。

這個台階似乎有著無數高，我知道，我要跨過這個台階，我付出了多少，等待了多久，他終究是沒有忘記我，即使他現在已經擁有了三宮六院，美女如雲，但是初戀是容易忘記的嗎？我抬起腳步，邁起曾經踏過無數次皇宮台階的腳，往裡走去。

房間里寂靜無聲，擺著一張桌子，一張床，還有幾條椅子，還有其他什麼的，雖然東西不多，但看上去都很名貴。房間里沒有其他人，只有一個人，一個穿著龍袍，戴著皇冠的人，他正坐在凳子上。

門關上了，我獃獃地站在那，我用眼睛看著他，眼睛里含著淚水。

他從凳子上站起來，那種很快地站起來，沒有說話，他也用眼睛看著我。

我們兩雙眼睛對視著，彼此都沒說話。他的嘴角微動著，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他很激動，但他又是皇帝，似乎想保持自己的尊嚴，在愛情面前保持自己作為一個皇帝的尊嚴。

我也沒說話，我不知道說些什麼。這個人我太熟悉了，這個我曾經付出全部愛情的人，就站在我面前，我的眼淚在打轉，但我不想讓它掉下來，我只是再次看著他。

空氣在沉默，似乎時間停止了，我們繼續互相看著對方，這是我們的語言，我知道這種語言只有我們兩個人才懂，這種語言在以前我們就經常讀，裡面有愛，有關心，有憐憫，有撒嬌，我們在一點一點地讀著，他的眼睛里也出現了淚水，而且是那大滴大滴地，他忘了自己的尊嚴了，不，是他拋棄了自己作為一個皇上的尊嚴了，在這個時候，他沒有選擇皇帝的身份，而是選擇了戀人的身份，一個真心愛人的身份。

我們在用眼讀著，我在眼裡告訴他我在這一年裡的委屈，在這一年中經歷過的痛苦，我要把這一切都告訴她，要告訴他問他為什麼一年後才來看我？

他也在用眼睛回答我，他在告訴我，這一年有太多重要的事要做，這一年的守孝，是祖先規定的，他作為一個皇帝，卻還是要聽從先輩們的安排，甚至是權臣的安排。

我們還在默默對視著，此時，除了我們的心跳聲，沒有半點別的聲音。經過了許多，我們的眼光里只剩下了愛，我們互相用愛包圍著對方，我知道我們都要用愛來溫暖對方，柔情、問候、關心，是我們現在眼裡的全部。

在這時，我覺得彷彿過了好久好久，彷彿說了千言萬語。我相信，他的感覺也是這樣。

房間里，似乎有一個鍾，在滴答滴答。

終於，他緩過神來。

他輕輕地走過來，他過來跟我說第一句話：

「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在我成了皇帝之後沒有向我下跪的人。」他的語聲輕輕地，沒有絲毫的命令。

是啊，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是對任何人都有生殺大權的皇帝。我……

「跟你開玩笑呢，傻女人。」他做了皇帝，說話也厲害了。

我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往下掉，居然一不可收拾，像斷了的線一樣，簌簌地往下掉。

這下他慌了手腳，手忙腳亂地，忙拉起我的手，要勸我。

「你過來就是要來欺負我的嗎？」我說道。

「別哭，別哭，」他突然之間不知說什麼好，不知所措，彷彿是像犯了錯誤一樣。

「都是你不好，居然現在才來看我，我以為你把我忘了。」我得理不饒人，不依不饒。

「這，——」他一下子更加手足無措了，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做也不是，那樣做也不是。

「哧——」看到他慌亂的樣子，我禁不住笑了出來，這個傻乎乎的，別看他剛才在大臣、禁軍前至高無上，威風無比，可他到我面前卻是如諸葛亮在丑妻前一樣，無計可施。

「好了好了，」看到他著急的樣子，臉上的汗都出來了。

「只要你來看我就好了。」我說道。

他終於現自己的失態，忙整了整衣冠，說道：「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嗎？」

「恩，還算你沒把我忘記，再遲點來，我就不理你了。」我呶著嘴說道。

「是，」他象一個小孩一樣，向我保證道。

他站在我的面前，突然，他用手摸我的頭。

我的頭上當然什麼也沒有，在這曾經是滿頭青絲的頭上，現在卻是一根頭也沒有。

他輕輕地撫著，動作緩慢，彷彿在撫摸一件珍貴的物品一樣。他也曾經輕輕撫摸過我的頭，但那時輕輕地撫著我的頭，今天我卻是一個尼姑。

我的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流下來，我強忍著，用牙齒咬著嘴唇，我不想讓自己哭出聲音來。可他的手卻如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催動著我的淚腺，我的眼淚再一次一不可收拾。我輕輕的抽噎著，身體因為哭而輕輕顫抖著。

命運就是這樣，他曾經是一個皇子，現在是一個皇帝，可即使這樣，他都沒能夠保護我，他似乎在傷感，在為自己的無力而傷感。

我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此時，我彷彿變成了一隻淪落人間的白狐，或者就是那一條被法海傷害的青蛇，在許仙的懷裡傾訴。

曾經幾何時，我是他的戀人，也是他的姐姐一樣，是時常我來安慰他，說道理給他聽，可今天，姐姐卻要向弟弟哭訴。

他比我高一些，我抬起頭看他，他俯下頭，同樣用眼睛看著我，我看得見，他眼裡滿是安慰，那一種由於自己的不是而害得我受苦的眼神，他輕輕地伸開雙臂，把我摟入懷裡，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他在傾聽我的訴苦。

自從我到宮裡后，除了在小時候被爸爸訓斥時哭過，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眼淚一撥又一撥，當然，在一年前的今天，也就是來寺里的第一天，我也曾哭過，但那天，是傷心，痛苦地哭。今天，我是委屈地哭，在戀人的懷裡哭。

李治他是一個重情的人，是一個很有同情心的人，這點我很了解他，正因為這樣，我才會選擇他，一個重情的男人，是不會隨意將他的女人丟棄的。

我相信自己的眼力，相信自己的選擇，相信自己選擇的戀人。

我不知道自己今天流了多少眼淚，但我知道，這些眼淚都流在李治的心上，同樣，李治他的舉動也令我感動，他沒有忘記我。我輕輕地抬起頭，用眼睛看著他，現在，我才仔細地看著他。還是那英俊的臉，高高地鼻樑，雖然頭上還戴著皇冠，但他與一年前的他一點也沒變。我看著他，他穿戴的比一年前更有樣了，十足一個紳士，也變得更有男人味了，我知道，當上了皇帝，讓他更加成熟了，責任大了，當然就更成熟了。

他也仔細看著我，他是那種細細看，細細欣賞的那種眼光。

我自覺得和以前一樣，當然，這些我是比較注意的，雖然生活比以前苦多了，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我知道在這方面不可掉以輕心。我的臉還是以前那樣，甚至生活的歷練，讓我更有了以前不曾有的涵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