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羅美蓮的父母連夜坐火車趕來,第二天中午到了學校,二人神情恍惚,身上還穿著在家農作時的洗得發白的粗布花衣,腳下是一雙下雨天穿的水膠鞋,上面沾滿了泥巴。
羅美蓮父母看見女兒蒼白僵硬的屍體時,老父親癱在地上,老母親衝上去抱頭嚎啕大哭。
耿柔移開了視線。
呂暉聯繫了耿柔,請她到王城警察局聊一聊。耿柔的燒已經退了,雖然還有些懨懨的,但她一口答應了。
她剛上地鐵,霍北辰的電話來了。他已經回了大學,問她在哪兒。耿柔含糊了兩句,只說在外面有事。
「我聽說學校死了個人,還是你們隔壁宿舍的?」
「……你怎麼這麼八卦?」
霍北辰眼冒金星,把電話掛了。
耿柔出了地鐵,靠著導航找到了警察局。她只進過監獄沒進過警察局,但她一踏入警局,空蕩蕩的辦公間,裡面獨有的沉重空氣,讓她莫名覺得周圍的一切有些似曾相識。
「原來這時候的警察局是這副樣子嗎?」大柔興緻勃勃道。
你很喜歡當警察嗎?
「不喜歡。」大柔斬釘截鐵。
呂暉在局子里等她,遠遠一眼就認出了人。耿柔雖然不是特別漂亮的那種,但氣質不錯,讓人能馬上記得住。
呂暉領著她到自己的辦公間,桌上擺放得整整齊齊,一點多餘的東西都沒有。大柔道:「沒想到呂哥不是騙人,他年輕時候的確是個愛乾淨的,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
「耿柔同學,你既然來了警察局,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你昨天偷偷塞給我你的電話號碼,是不是有話要跟警察說?」
耿柔將口罩戴上,輕咳兩聲點了點頭,「我知道羅美蓮的一些情況,前一天晚上,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小西樓的天台上,她想跳樓自殺。」
「為什麼?」
「因為這個。」耿柔從包里拿出幾張紙,上面是她列印的,跟李姐的通話記錄。
呂暉快速瀏覽了一遍,「我艹!這是什麼,拿裸照作抵押?」
「是的,這夥人不僅拿女大學生的裸照,還讓她們拍視頻,放的是高利貸,如果學生們還不了錢,他們就將裸照和不雅視頻發給老師和家長,還逼她們用賣身還錢。」
「什麼,豈有此理!」呂暉按案而起,捲毛都炸了。
還在局裡打報告的同事們全都齊刷刷地朝呂暉看來。
「沒想到呂哥曾經居然這麼熱血。」大柔道。
「羅美蓮向這群人借了錢,大概是八九千左右,但是這個月,他們要讓她還十萬塊。」耿柔道,「前天晚上,羅美蓮對我說,她還不了錢,李姐要她去賣身。」
「這就是讓人賣淫!」
倪勛叼著一根煙走過來,一掌往呂暉腦袋上招呼,「你瞎嚷嚷什麼呢!」
呂暉搓了搓頭,快手快腳將耿柔列印的通話記錄送上,「師傅,羅美蓮的死亡真有蹊蹺!」
倪勛看了耿柔一眼,拿過白紙一看,緩緩將煙放下,皺著眉坐在桌角上。
「這是誰,羅美蓮的?」
「不是,這是我的。這個號碼是我向羅美蓮要的。」
「她用……裸照,借了錢?」
「是的,如果你們檢查她的手機,那裡面應該就有證據,她不僅拍了照,還錄了不雅視頻。」
倪勛沉默了一會,將紙遞給呂暉,「將這案子交給經偵科。」
「師傅,已經死人了,怎麼給經偵!」
倪勛重新將煙叼在嘴上,狠狠抽了一口,「我剛才拿到鑒定報告了,法醫的結論和我們在現場看的一樣,羅美蓮屬於『自然死亡』。」
耿柔看向倪勛。
「別開玩笑了,師傅,一個平常沒病沒痛的女孩怎麼可能睡著睡著就死了,演恐怖片啊!」
「怎麼不可能?她除了臉上有點小抓痕,身上沒有一處致命傷,又沒有中毒跡象,種種因素表明,她是『壽終正寢』了,也許就應了那句話,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耿柔猛地一個激靈,如遭五雷轟頂。
大柔說羅美蓮會死,所以她才會去阻止她跳樓,可是羅美蓮卻還是在宿舍的床上死了。不是他殺,不是自殺,那是什麼?
「難道……會死的還是會死。」大柔幽幽道。
你之前的那個難道……
「是的,就是那個難道。」
在大柔那個時間線會死的人,現在也會死。
冥冥之中,已經有了天數?
呂暉很不服氣,說是要爭取讓羅美蓮的父母同意屍檢,也許會查出什麼未知毒物也說不定。倪勛懶得理他,只是叫耿柔將她所有知道的都做個筆錄,然後一起交給呂暉。
「我去跟經偵科的聊聊,妹子你放心,這件事雖然不是我們管,但是經濟偵察科的那些人也很厲害,這個案子的情況很惡劣,如果情況屬實,我們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我知道了,那警官先生,就拜託你們了。」耿柔站起來。
倪勛屁股下了桌子,問耿柔:「羅美蓮是你的……閨蜜嗎?」
耿柔愣了一下,旋即搖了一下頭,「也不算是。」
「那你為了她的事情挺盡心儘力的。」
耿柔淡淡道:「我可能就是愛管閑事吧。」
倪勛扯了扯唇。這妹子,說個謊也不走心。
兩人送耿柔到了樓梯口,耿柔拉下口罩,正色道:「倪警官,呂警官,羅美蓮是有些虛榮,但是虛榮並不至死,可是那些放貸者卻將她們的虛榮拿金錢無限放大,再逼她們走上絕路,希望你們能儘快將這些人繩之以法,不要讓更多的女孩在深夜裡無助……自殺。」
說完,耿柔鞠了一躬。這一躬鞠得很深,幾乎呈了九十度。兩位警官不免直立,互相看了一眼。
耿柔鞠完躬,沒有再多說什麼,拉上口罩后,不緊不慢地走下了樓梯。
倪勛看著耿柔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搓了搓下巴,回身的時候道:「這妹子奇怪。」
呂暉追上去問:「師傅,她哪奇怪了?」
「你小子,該注意的不注意,不該注意的瞎注意。」倪勛睨了徒弟一眼,「你動動腦子想想,依你收集的信息來看,羅美蓮是不是一個虛榮又很自卑的農村姑娘?」
「是呀!」
「那你覺得這個耿妹子呢?」
「應該是跟羅美蓮相反的類型吧。」
「那你覺得在她倆成為交心朋友的幾率有多大?」
「這個……兩人不太合適吧?」
「這就對了,」倪勛道,「你記不記得你昨天錄的口供,昨天我們問了羅美蓮的室友,男朋友,老師和她兩個玩得好的老鄉,沒一個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對於她出身貧寒,卻有幾千塊的包包這件事,大家都緘口不言,可是她有兩個室友明顯帶著不屑,暗示我們她是傍了一個大款。而她的男朋友,卻一無所知,只說她有個表叔回來認親給了她一個大紅包,她的兩個玩的好的老鄉,直接是她家裡有錢了。你想想,我剛剛問這個小耿妹子,她是不是羅美蓮的好友,她說不是,那她是怎麼知道連羅美蓮的室友男朋友都不知道的真相的?」
「也是啊,對了,耿妹子還說那天晚上,是她阻止了羅美蓮自殺。」
「這不是更怪了嗎?耿妹子一看就不像是多管閑事的人,但她在知道羅美蓮裸貸之前,為什麼不是像她的室友一樣認為,她是傍上了一個大款?」
「您這麼一說,也確實是……」呂暉抓抓捲毛,「耿柔看起來性格冷冷淡淡,看她的穿著打扮,也不是個虛榮的人,按道理跟羅美蓮沒有共同語言,可是她卻知道羅美蓮借錢的真相,就好像……就好像,她在知道之前,就已經知道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倪勛順手又是一拐子。
「我是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有意思,快去把這個案子轉給經偵,我給他們隊長打個電話,讓他好好注意注意這個案子,」倪勛拿出手機看向窗外,「我有預感,我們很快還會見到這個耿柔妹子。」
耿柔站在回程的地鐵上,周圍擠滿了乘客,她站在一節車廂的中間,雙手扶著欄杆出神。
她很失望。並不是對倪勛和呂暉不深入調查羅美蓮死因失望,因為耿柔自己也知道,羅美蓮死得……太奇怪了。她失望的也是,羅美蓮死得太奇怪了。
難道人的生死,真的已經早已註定?就算她費盡心思改變了羅美蓮輕生的念頭,她卻仍然活不過天明。
不,也許還有其它隱情……
耿柔垂頭懨懨的,她知道自己本身是失望的,但她發現,在她的身體里,還有一股強烈的失望甚至絕望的情緒,好像是她的,又不是她的。
耿柔明白這股情緒,屬於大柔。
她平常雖然能與大柔說話,但基本上感應不到大柔的情緒,大柔卻能輕易感應她的情緒變化,也許,是因為她是這身子的主體。可是大柔如果有十分強烈的情緒反應時,她也跟餘震一樣會受到牽連。
然而為什麼,羅美蓮的死,會讓大柔這麼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