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米陽的電話打斷了耿柔的沉思,「學校要召開羅美蓮的追悼會,指導員讓我們四點前要到禮堂集合,你現在在哪?」
「追悼會?」
「是呀,羅美蓮的爸媽著急著把羅美蓮送回老家,所以學校才臨時決定開一個追悼會。」
耿柔趕回大學時,追悼會已經開始了,禮堂四周搭著些白條,台上放著幾個花圈與幾副輓聯,中間是一副羅美蓮的遺容照。黑白照里的羅美蓮白牙咧開,笑眼望著前方,好像看著未來。
校長站在正中央,拿著話筒沉重地發言。
他哀悼西京大學失去了一名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羅美蓮的父母失去了一個好女兒,國家失去了未來的棟樑之材。
校長講話時,手捧著女兒一副遺容照的羅母站在一旁,因校長的聲情並茂而幾度失控,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在這麼多人的注目下不敢放聲大哭,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卻緊緊閉著干咧的嘴巴忍著哭聲,終於有無法壓抑的抽泣聲與悲傷絲絲泄出來,就好像誰家受傷的小狗發出的嗚咽聲。
許多學生都不認識羅美蓮,對她的死只有震驚沒有傷心,但是隱隱聽到羅母的聲音,竟都鼻子發酸。
仔細想想,如果是自家的母親捧著他們的遺像,那場面……思及此,許多人收了手機,默默垂頭。
校長從沒主持過追悼會,但也洋洋洒洒講了很多,最後把這件事上升到了一個全民運動的高度,校長說這次羅美蓮的猝死是一次血的教訓,以後要在全校範圍內加強體能訓練,堅決杜絕這樣的慘事再次發生。
校長講完后,副校長、系主任和指導員都分別發言,因為都不怎麼了解羅美蓮這個學生,發言都大同小異,先是講了幾句羅美蓮的事,緊接著就是運動拯救生命的主題。
最後,校長代表學校向羅美蓮的父母送上了一萬元的撫慰金,追悼會圓滿結束。
耿柔最後再看一眼羅美蓮的遺像,轉身與同伴離去。
出了禮堂,耿柔將靜音的手機調回聲音,才發現自己有幾個未接電話,都是霍北辰的,她猶豫了一下,並沒有回撥,但下一秒手機又響了,還是霍北辰。
霍北辰好像被她總是不接電話的性子激出佛性了,居然一句怒吼都沒有,只是叫她在原地等他。
耿柔嘆一口氣,讓同伴先走,自己坐在一旁的公共椅上等霍北辰。
參加追悼會的老師學生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學生們都議論紛紛,羅美蓮的男朋友胡仁義被兄弟們一左一右地扶了出來,他手臂擋著臉,大聲地哭泣,認識他的人都圍在他一旁勸他節哀。
在他們身後走出來一個穿緊身T恤配高腰闊腿褲的女子,她化著濃妝,踩著高跟鞋,手裡提著一個櫻桃包。
耿柔莫名地覺得這個女子跟曾經的羅美蓮有幾分相似之處。
「耿柔!」霍北辰從遠處跑過來,還沒站定就伸手探她的額頭,「不是還有點燙嗎?你還到底跑什麼,你是三歲嗎還需要人天天盯著,回去!」
耿柔被不由分說的霍北辰拖走了。
半個小時后,對同伴說想要靜一靜的胡仁義來到學校外邊的一間茶館里,他在服務員的帶領下進了紫竹軒的包間,裡面已經有一個人了,她手裡夾著煙,正是耿柔剛才覺得與像羅美蓮,又與其他學生格格不入的女子。
「劉靜,沒想到你也來了。」胡仁義一改在外面對意外去世女友的悲傷欲絕,他以手爬過頭髮,熟門熟路地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裡。
劉靜似笑非笑,拿起打火機「啪」地一聲打上火,胡仁義上前躬腰,眯著眼拿煙頭對準火光吸了一口。
「你親愛的女朋友死了,我當然要來看看情況,不然我還以為你是真愛上了那個村姑,想騙我她死了,好替她賴賬不還錢。」
胡仁義聽到「愛上那個村姑」時,大大地嗤笑了一聲,他坐在劉靜對面,一手搭在紅木椅沙發的椅背上,悠閑地抽了口煙,「我會愛上她?你是愛情小說看多了吧?」
「可是我剛才看你哭得還挺像那回事的。」
「人設不能崩啊,不然怎麼吸引母愛泛濫的小學妹?」
劉靜冷笑一聲,「你也真夠壞的,就會騙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村姑大學生,羅美蓮要不是想替你買遊戲機,也不至於借錢。」
胡仁義挑高了眉,「喂喂喂,你這話就有失偏頗了,我只不過給她起了個頭,我一千多塊的遊戲機,能礙她什麼事?還不是她自己想買這又想買那,最後才欠了一屁股債。」
「真他媽晦氣,變成死賬了。」劉靜「艹」了一聲,「她到底是怎麼死的?自殺?」
「我不知道,聽說不是自殺,好像是猝死,警察說沒有他殺或自殺的跡象。」
劉靜夾著煙搖頭,「這女的就是好運到頭了,考了個西京大學大概是氣數用盡了。」
「大概吧。」
「唉,在台上哭喪的那倆,是她爸媽?」
「是呀,怎麼了?」
「沒什麼,」劉靜吐了一口煙圈,「你說我要不要發幾張羅美蓮的裸照給她爸媽,或者直打電話給他們,要他們替女兒還債?」
「你還說我壞?羅美蓮人都死了,你還想讓她在地底下都不好過?」
「羅美蓮死了還不算,昨天還跑到我那大鬧了一場,把我的手都給抓破了,」劉靜冷笑一聲,旋即她一變臉,又笑得像個惡作劇的孩子,「我就是想她讓她從棺材里跳出來,看她還作不作妖!你等著,我這就找她爸媽聊聊。」
胡仁義抽著煙看著劉靜還想去死了女兒的可憐父母那兒火上澆油,他將一根煙抽完,喝了一口茶,站了起來,「你慢慢玩吧,我不陪你了。」
劉靜的眼睛沒離開手機屏幕,「你趕緊的再交個女朋友,把她介紹到我這來,老規矩,有提成。」
「放心,你還怕沒有虛榮的女孩?最慢半個月。」胡仁義說完這一句,抬手故作瀟洒地揮了揮,走了。
劉靜一個人坐在茶室里,興緻勃勃選了兩張羅美蓮的裸照,拿出一個小本子,翻到註明是羅美蓮的一頁,找出羅美蓮父親的聯繫電話,用彩信將照片發了過去。
她專註地編輯著簡訊,放置一旁的小本本里,自然散開,裡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
***
隔天,耿柔就聽說羅美蓮的父母請了殯儀館的人將羅美蓮拉去火化了。他們那裡雖然只興土葬,但原則上屍體不能運回外地,真有特殊情況,不僅要開具一大堆證明,還要花一大堆錢。羅美蓮父母只能向現實低頭,凄凄抱著女兒的骨灰踏上了歸途。
耿柔不知道是因為聽說了這件事,還是身體仍有些不舒服,中午與霍北辰坐在教工食堂吃飯,吃得心不在焉。
霍北辰拿筷子敲敲她的碗,「吃飯,想什麼呢!」
耿柔放下了筷子,「沒胃口,不想吃。」
霍北辰皺眉,「叫你出去吃好的又不去,現在又不吃,你怎麼這麼多事兒?你現在想吃什麼?」
「什麼都不想吃。」
「那我去給你買點餛飩什麼的?」
「不用。」
「你說你這身子骨,破成什麼樣了,都幾天了還沒好。」霍北辰嫌棄嘖了一聲,遞給了她一個大概一米長的褐色暗紋捲筒,「給你。」
「這是什麼?」耿柔問。
「打開看看。」
耿柔狐疑接過,從捲筒的一端擰開筒蓋。淡淡的墨香飄出來,雪白宣紙捲成兩圈靜靜待在裡面。耿柔看了霍北辰一眼,霍北辰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耿柔小心翼翼地將摸上去柔軟細膩的宣紙抽了出來,直覺這裡面的東西挺重要的,還轉了一個方向,盡量遠離餐桌。
耿柔將宣紙展開,上面濃墨重彩,大氣磅礴地從左至右寫了兩個字。
健康。
沒有落款,沒有印章。
書法向來是文人雅事,耿柔總以為與「健康」這倆通俗易懂的字不搭,甚至有些不倫不類,好歹也寫個修身養性什麼的。寫這兩個字,大概是個新手練筆的,但是瞧這一筆一畫,一撇一捺,可以說是力透紙背,如果真是新手一枚,估計就是個不出世的天才了。
「這是我讓我家老爺子給寫的,他剛過八十大壽,回頭我去裱起來你掛你宿舍牆上,讓他的福氣罩罩你,免得你成天跟個病秧子似的。」霍北辰道。
「你讓你過壽的爺爺給我寫的?」耿柔雙目微凝,帶了些匪夷所思的不解。
「是啊,我看這倆字還行。」
「還行?」耿柔沒想到霍北辰也有謙虛的一天,但這幅不正規的書法,的確也不是行不行的問題。
耿柔愣愣地盯著健康兩字,半天沒說話。
霍北辰看她神遊天外,「怎麼,不喜歡?」
耿柔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看向霍北辰時顯出了一絲慌張,「沒有,我……喜歡。」
霍北辰道:「那你先收起來,我今天下午拿去裱。」
「不用。」
「嗯?」霍北辰眯眼。
「我自己去。」耿柔說著,將宣紙小心翼翼地捲起來,重新塞回捲筒里。
「你生著病還亂跑什麼?」
「我好了。」
耿柔下午第二節有課,她吃了飯連宿舍也不回,直接出校門進了地鐵。霍北辰直接給氣笑了。一個小時后,她站在了花鳥街的入口,這個網上傳聞字畫裝裱店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