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願新年勝舊年
秦恪短促沉默后,輕描淡寫道:「總歸還是沐家擔心的事提前發生了,茶山以每畝三百文的價格被征去。」
話雖點到即止,這中間烏七八糟的環節李綏綏何嘗想不通,她哈了一聲,脫口嘲謔:「最低補償標準?收之膏腴,補之貧價?他怎麼不去搶?距春采不過一兩月……青苗款至少該撥吧?」
面對連珠炮般的發問,秦恪唇角綻著一絲冷,指尖淡淡描畫棋格卻沒回答。
李綏綏眼眸深處逐漸竄燃黑火苗,手中棋子砸在秦恪指端,冷道:「這也沒有?怎麼可能沒有?那產業是沐家白撿的?他們家連個官司糾紛都無?任人豪干暴取?為什麼!」
其實何須多問,以史為鏡,她如何不知,自古腐臭鑽營,尚能掏穿盛世,囂張吸干一個商人,簡直不值一提。
民如何與官斗,何況背後之人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只需翻動嘴皮子,從上至下的飛禽走獸莫不賣力打壓啃噬,倘若沐家真不在乎,那沐琳兒不會愚蠢到拿自身性命和孩子換取家中太平。
「無恥之徒!」李綏綏唇角越扯越下,「他配為人叩拜一聲千歲?」
秦恪不置可否,只語氣清淡勸慰道:「好了別生氣,此事已經過了。」
「過了?沐家人被擺平了是么!」李綏綏嗤笑一聲,眸中戾氣更甚,「有人當真以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要征地,就是官府一張紙那麼簡單?知法枉法,等著自食惡果吧!」
話中狠意秦恪自然聽出,換作從前,李綏綏肯定會以太子傷他、傷他女人子嗣為由,煽風點火激他反擊,可這次卻沒等來下文,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她早已下定決心要將太子搞下台,無論他持何態度,是否出手。
秦恪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都說此事過了,我將徽州朱字型大小的持股讓與沐家,年後,他們舉家遷去,屆時,沐琳兒會隨行。」
李綏綏睜大眼,直愣愣看著他:「原來是你擺平了沐家,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話都沒問完,已想個仔細,秦恪自然不會替太子打掩護,太子手下官、痞糾集,在這場霸凌配合戰中,沐家別說招架,根本不堪一擊,那麼這些官、痞中,有秦家或江家的影子不足為奇。
想通這一點,她閉了閉眼,輕吐一口濁氣,嘆息道:「常說徽茶勝金,秦三公子出手當真闊綽,沐家禍中有福,此局不輸呵。」
秦恪垂下眼帘,勉強扯出一絲笑,揶揄道:「嗯?替我心疼銀子了?」
見他打馬虎眼,李綏綏半嘲不嘲道:「都說商人精打細算,此番你卻賠了夫人又折兵,當初還不如應下你那丈人,直接收了茶山。」
秦恪舔了下唇角,一臉無辜,喟嘆道:「都說公主心思縝密算無遺策,難道沒算出此番我們會在女人身上破財?你當初怎麼不直接將人拒之門外,防患於未然,豈非能替咱們家省一大筆銀子。」
「你!」她說一句,他還三句,李綏綏被噎得不輕,氣惱漫天,「強詞奪理,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男人似笑非笑,拖著尾音道:「這回吃大虧,漲教訓了吧。」
「誰吃大虧?」李綏綏無語道:「你還要不要臉了?什麼叫我們!分明是你自己惹一身騷氣!關我何事!又不是我的錢!」
「我是你的,我的就是你的,怎麼不關你的事?」秦恪理所當然一句,站起身慢慢踱到她身後,躬身環住她的肩,輕聲道,「好了,不開玩笑了,總歸是我沒護好她與孩子,用錢補償只是微不足道的安慰。這回是我漲教訓了,所以,以後這府上還是咱倆清清靜靜過吧,讓這件事過去可好?以後都不提了可好?」
補償沐琳兒,這自然無可厚非,李綏綏只覺得此事窩火,何況……明明他是最該生氣的人,說著說著,卻反過來安慰她,可笑。
想著秦恪失子之痛,卻因種種緣故選擇隱忍,她心底忖了又忖,還是不禁動容,僅僅一瞬,遂又板起臉冷淡道:「破財你會怕?反正你錢多,江二夫人說得對,就該把你那些女人統統接近府!讓你賠個傾家蕩產才好!」
秦恪被氣笑,咬著她耳骨懶洋洋道:「哦,母親來關懷你兩句,於是你風向倒去,與她同一陣營了?」
「你能聽懂重點么?」李綏綏捂著耳朵,回頭瞪他。
秦恪眨了下眼,揉著她發頂微笑:「聽懂了,你在抱怨。」
小妾孩子都被人霍霍沒了,他還有心思與她耍嘴皮子!李綏綏拍開他的手,嗔道:「……滾吧!不想與你說話!」
「不說話嘴巴不悶么?」秦恪俯身湊近,呼吸撞上她的鼻尖。
李綏綏微微偏頭,恨聲道:「不悶!」
「哦,那就好,那你替我解解悶吧。」
秦恪是一點不想與她討論其他女人,如此耍起無賴岔開話題倒是一流,他眸中碎星迷人,笑意不減,將李綏綏拉起帶入懷中,沒頭沒腦落下吻去。
他到底怎麼想的,當真就甘願吃下這啞巴虧?不難受么?
李綏綏下意識推拂,可她心疼他的故作輕鬆,很快又老實鬆開齒關,唇上甜蜜溫情的糾纏,甫又沖淡惱人諸雜。
苦中作樂,尤顯與她戀戀紅塵格外珍貴,倘若他不曾愛過李綏綏,怎能明白,為何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她似倨傲的烈焰,危險毒虐,可當她斂盡鋒芒與他回應,這偎在胸口的滿懷纖軟,又芳馨蘊藉、美得過盛,滿足、貪痴,難抗拒。
他不知饜足,摩挲著姣美粉頰,吻至盡興。
知她年少不幸遭遇,秦恪心頭百般不是滋味,想疼惜她拂平她心傷,可他永遠不知,李綏綏的魔障早已深至入骨。
他的妻子幼年便錦繡巔峰,承歡侍養於天下第一人膝下,什麼寵愛美譽沒得到沒聽過。
如同前世般遙遠的虛妄片段,在她孤苦無依的小十年間,早被吹散無蹤。
李綏綏被囚在瀠洄宮,捱過了宮中最後一個也是第一個終身難忘的年,希望初滅,小小的她還會認真難過;秦邈死後,生命中最後一束光也隨之澆熄,她心中只余黑暗,空嘮嘮的,可還會溜進秦家祠堂,送去一句新年問候;後來嫁給秦恪,什麼傷春悲秋,再無,她在繁華叢里,與那些博戲不寐的伶人或浪蕩子們,把酒歡歌,笑消除夕,好不自在……
他義無反顧地想溫熱她的心,他確實也做到了,李綏綏亦心軟了,在柔軟的最深處填進他的名字,殊不知被溫暖聚散幾番的人,怎會甘於一直患得患失,尤其是驕傲自負的她。
夜幕低垂時,滿城炮竹聲漸漸喧天而起,都尉府上空,粉色煙花成陣,不斷不絕,漫璨九天,歡聲點破冬夜之寒,喜浪漫的小丫頭們,紛紛合掌許下一個又一個新年願望。
秦恪柔情似水垂頭看她:「你呢,有何心愿?」
李綏綏輕仰著頭,眸中盛著瀲灧煙火,一笑如常:「願新年勝舊年,沉浮萬事,終有所平。」
「就這?」答案過於籠統,秦恪不滿意。
李綏綏別有深意看向他:「嗯,那麼……」
那麼屆時,萬事所平,即便毀他三宗四親,置他不孝不義,置他二人仇深似海……
他不是那樣喜歡她么,他困於情,她亂於心,既然要在一起,那就落子無悔,還畏什麼將來,還懼什麼恩怨,所以,就別分開了吧……
她抿了抿唇,轉頭看著急速升空的流光,額角疊上他肩頭,笑容璀璨絕艷:「那麼,願我們如繞樑雙燕,能歲歲年年,相伴同老。」
恨著糾纏一生,總歸也不孤單。
他之前不是這樣打算么?
以為一輩子聽不到她說情話的男人,眼眸急劇大睜,情難自已一把緊擁住她,像是緊捉企及已久的美夢,又像急切確認這不只是夢,他彎著唇角問:「真的?」
不待她回答,當著滿院子丫頭們的面,迫不及待吻住她的唇,呼吸沉沉,回了個:「好。」
新年伊始,因李綏綏畫下的甜蜜大餅,夫妻倆的小日子格外和諧。
切新歲,京畿笑語嘩,朝野盛宴歡,紛爭算計似乎都按下暫停,彷彿當真太平盛世,一派融融其樂。
連秦恪初一從秦家歸來時,都捎回江二夫人諸多禮物,難能可貴,皆是送給李綏綏的,嫁人三載,她終於體會「母憑子貴」乃真理,也嘆江二夫人辦事利落又豪橫,僅一日功夫,便湊齊滿大箱珠寶,兩大箱名貴葯補,三大箱小兒用度……
實打實的雙抬大箱,塞得滿滿當當,毫不含糊。
足見其對子嗣念想有多狂烈。
接下來至元宵,秦恪推掉走親訪友的拜年應酬,甘作稱職陪玩,李綏綏極其乖巧配合,寸步不離與他轉遍京都各處熱鬧項目,小兩口黏糊得堪比新婚燕爾,如膠似漆恩愛有加。
當宣德門前燈山撤去,意味著狂歡的結束,罷工小一月的秦恪終於該回歸事業。
晨練、盥洗、換服、早餐,臨走時,他還惦記著去看一眼李綏綏。
辰時兩刻,他家如花似玉的小嬌妻,還抱著一卷被角沉湎在夢中,大約是甜極美夢,她的神情罕見溫柔,美昳可愛的令人心悅,輕易便撥動他心扉。
秦恪不自覺靠近坐在床沿,姑娘雪緞開領鬆散,半截柔嫩香肩光裸在外,他伸手替她拉上,指尖碰觸皮膚,再沒能挪開,只沿著鎖骨輕而緩慢地摩挲向她的面頰。
酥癢的觸感在皮膚上蔓延,李綏綏迷迷糊糊半睜開眼,瓮聲瓮氣道:「要走了?」
「那我再待會?」秦恪扒開她懷裡的被子,不客氣的將自己送去貼近,長指順著她柔軟如瀑的髮絲流連撫弄,滿目鍍著暖陽般和煦笑意。
李綏綏沒睡醒,動也懶得動,只微闔上眼,嘟噥一句:「你可沒資格賴床,趕緊去掙銀子。」
「綏綏所言極是。」秦恪嗓音含笑,看著那張粉雕玉徹又慵懶拙拙的臉,忍著對其禽獸的想法,重重咬上她的唇,激蕩繾綣深吻一番,才壓著聲道,「趕緊把孩子生了,不然連賴床的理由都找不到。」
李綏綏腦子還有些遲鈍,反應兩秒才回過味。
他這是在明目張胆嫌棄她肚子礙事么!
她又氣又好笑,無語怨懟道:「大清早的,你胡說什麼呢!」
秦恪眼眸一瞬不眨,直勾勾地盯著她,鴉羽濃睫深長,難掩黑瞳中的灼熱慾念,他大無畏的直白出聲:「天天抱著只能親,是人過的日子?」
他居然敢抱怨出來!
還說著這樣理直氣壯,恬不知恥!!
李綏綏瞌睡頃刻全無,曲眉豐頰漸漸凝肅,沒等她發火,秦恪先一步堵上她的嘴,一手牢牢把在她腦後,一手肆意危險遊走,綿長而極具佔有慾的急亂熱吻,伴著低低嗚咽。
直到懷裡的人跟他一樣全身火急火燎的難受,甫又假惺惺發出疑惑:「綏綏難道不想?定力這般好嗎?」
語氣殷切,伴隨他不安分的動作,又顯輕佻無恥。
她為什麼要與他討論這個問題!
李綏綏面上浮著一層薄薄紅意,瞪著一雙明眸鼓著腮幫,奶凶奶凶道:「你要麼出門發情,要麼給我忍著!」
秦恪本就是故意逗她,卻因她羞極的反應玩心大起,於是繼續淺啄她面頰,遺憾輕嘆:「珠玉在前,木櫝在後,嘗過公主銷魂入骨的滋味,那些胭脂俗粉怎入眼?」
這話聽著耳熟啊,李綏綏微窒,忽地憶起那日去太子府退人,她彷彿說過類似的話……
誰又向他告黑狀了!
「更何況……」視線中,被他吻至充血紅腫的唇瓣,還蒙著濕亂的水澤,秦恪難以自持再次貼近,輕聲道,「又不是沒節制,都快忍壞了。」
「……」
這種事,他怎麼能這麼沒皮沒臉賣慘!
「差不多五個月了,要不明早診脈,問問?」
「……」
他是色胚投胎么!
就不能矜持點!還好意思問問!
「那我問?」
難不成還她問??
李綏綏不安后縮著,忍無可忍切齒道:「你一天不碰女人會死么!腦子裡就只有這亂七八糟的事么……」
「這怎麼是亂七八糟的事?」
秦恪目露委屈,拖著她的手,隔著衣衫摁至某處,輕喘著氣無比誠實:「不是一天,是好幾個月,不是我想,是管不住啊……」
李綏綏渾身一僵,手不是手,小幅度掙扎了下,觸碰的地方卻愈發不可收拾,秦恪鼻尖蹭著她面頰,聲線沉得發啞,帶著希冀:「綏綏幫幫忙可好,不然我怎麼出門?」
李綏綏耳際發燙,還想再說什麼,又生生咽了回去,憋紅了臉,任他就著她的手輕緩安撫著。
見她不再排斥,秦恪呼吸漸生紊亂,哪有要走的心思,且還含糊鼓勵一聲:「綏綏,你真好。」
李綏綏抿了下唇:「哦,那有獎勵么?」
秦恪失笑:「這麼乖,原是為了討獎勵。」
沉默兩秒,李綏綏小聲嘀咕道:「你的生意都知道不能荒廢,我也想出去巡巡各處鋪子……」
「嗯?」秦恪眉梢微微一挑,腦袋後仰,目色深深審視著她。
李綏綏索性主動偎近,軟聲道:「清風池館也不知破土動工沒,我心裡惦記得很,那些鋪子也好久沒查賬了,還有……春回大地、千載今朝,你不讓我去踏青春遊也行,約人城裡逛逛總行吧,我一個活生生的人,你總不能一直把我拴在府上吧,你要是不放心,大可讓蒼梧跟著我,監視我,我保證不去招誰惹誰……」
好大一通心酸感言,秦恪無奈又疼惜:「什麼叫監視?我只是不想你挺個肚子去瞎折騰。」
李綏綏仰著小腦袋,送去滿目哀怨:「現在就說我挺個肚子了,還不照樣被你逼迫干體力活!」
「……怎麼就體力活了?」秦恪眼中的陰霾頃刻綻開裂縫。
「你不答應算了,我也不幹了!憋死活該!以後你也別想!」李綏綏語氣透出不悅和兇狠,說不幹,立馬要抽手撤離。
笑意在胸口發震,秦恪將她整個人團在懷裡,揶揄道:「憋死了,以後還怎麼想?」
他當真是不願放她出府,可她又是保證又是威脅,他怎忍心一再拒絕,終是點頭同意,又覺賣了她好大一個面子,於是親昵廝磨小半個時辰方覺勉強回本,出門前還對蒼梧交代許久。
雖為色所惑,但也理智著人「監視」。
饒是被蒼梧不離三步,李綏綏亦是心滿意足,只要能出門,就是一個良好開端,她也沉得住氣,成日不是巡鋪查賬,就是約崔裊裊逛街購物,偶爾也去丹闕樓坐坐充當看客。
每每秦恪回府,還主動回事當日見聞。
一切不動聲色,浪靜風平。
而這段時間,丹闕樓賭場多了一位常駐客——湯家大少爺湯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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