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字帖
第二天,霍潯正坐在座位上翻看枯燥的化學知識點,此時臨近上午,一股帶著暑氣的熱風從窗外湧進來,他被熱得抬不起精神。
宋達炳跟個發射的炮彈一樣,猛地竄到霍潯旁邊,神神秘秘地跟他咬耳朵:「潯哥,你知道齊沖是誰嗎!」
霍潯聽完只覺得宋達炳離自己太近了,熱氣幾乎都呵到了臉上,他微微眯起眼睛:「皮癢了?有話就說。」
「是齊國安的女兒!安康地產知道吧!安康地產的老闆齊國安,我爸最近和他們有合作,昨晚上吃飯的時候一直誇她,我一聽,嘿,這不熟人嘛,今天趕緊來告訴你了。」
霍潯目光轉向前面正趴在桌子上補覺的齊沖,白皙的臉蛋兒被壓得有點發紅,睡得倒香。
宋達炳還在喋喋不休:「誒你說她也是富二代,怎麼咱們這幫搞家裡房地產的小孩兒們聚會的時候從來沒見過她呢,幸虧劉瀟那個暴脾氣昨天沒動手。」宋達炳作勢抹了抹頭上不存在的汗。
鄧芝芝從外面回來,俯身對齊沖耳語:「我隔壁班的同學告訴我,出事那天早上看見宋達炳去找了劉瀟。」
齊沖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
果然是這樣,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抻抻壓皺的校服。又到日行一善的時刻了,她要撥亂反正,把走上迷途的小羊羔拽回到正道來。
齊沖一轉身,霍潯的目光正好和她撞在一起。
齊沖隨即沖他擠出一個笑容,不同於她道歉時的笑容,不同於她自我介紹時的笑容,現在這個是傳說中的「皮笑肉不笑」。
轉瞬齊沖已經走到霍潯桌前,自顧自地坐下來,朝他打了個招呼:「你好,我叫齊沖。」
霍潯還沒來得及回話,見美女就眼開的宋達炳搶著說:「你好你好,我叫宋達炳。」
齊沖臉上的笑容不變,輕輕地開了口:「昨天的事,跟你倆有關係吧。」
霍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糊塗蛋宋達炳一頭霧水:「什麼事啊?」
齊沖沒有回答他。
全然不知事情已經暴露的宋達炳無端感受到了一股劍拔弩張的殺氣。
霍潯手肘撐在桌子上,略微前傾,一股被陽光曬過的清新皂角味絲絲縷縷地撲面而來:「誒?你這位同學……」
齊沖:「怎麼了?」
霍潯懶洋洋地嘆了口氣:「還挺明察秋毫的嘛。」
齊沖:「……」
「我還以為沒人知道呢。」霍潯說完還狀似惋惜地搖了搖頭,「嘖,可惜了,這麼好的機會沒有整到他。」
齊沖那跟畫上去的假笑瞬間凝固,不敢置信地問:「因為這次他考了第一?」
聽到這裡,糊塗蛋宋達炳回過味兒來了,原來是在說昨天整許文知的事情。他想開口狡辯一下都是誤會,話還沒出口就聽見他潯哥一聲響亮的「是」。
宋達炳:「……」
哪有人做了壞事上趕著承認的!
齊沖一哂:「你這方法倒是會偷懶,超過第一名成為第一名和幹掉第一名成為第一名難度當然不一樣了。」
齊沖繼續說:「你不想知道你和許文知的差距在哪嗎,或者你和我的差距在哪嗎,當然了我不太行只居第二,您眼界高,只看得見第一。那麼,你想知道嗎?」
霍潯重新靠回椅背上,與齊沖拉開了距離,拖著懶散的聲調說:「洗耳恭聽。」
說完朝齊沖挑了下眉,他的長眉幾乎要斜斜地飛入鬢角,看上去格外俊美。
真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衣冠禽獸。
「我看了你的答題紙,你和許文知數學理綜幾乎是沒什麼差距的,差距嘛……都在語文和英語上了。」齊沖停頓了一下,「你的字兒啊,得練練了,俗話說字如其人嘛,千古流傳的話都是有道理的,人行的端坐得正,字兒就好看,那反之……」
齊沖話音略一停頓,笑容甜美地睨了眼正懶洋洋地癱坐在椅子上的霍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霍潯靠在椅背上,微微仰頭,兩條長腿支愣八叉地翹著二郎腿,堪稱坐沒坐相,讓人覺得他是紆尊降貴才勉強把自己塞到這裡的。
坐沒坐相,還欺負同學,人品不行,字兒更不行。
霍潯注意到齊沖的目光,本來就懶散的坐姿更懶散了一些,彷彿要跟她對著干。
霍潯:「你倒是挺古道熱腸的啊。」
齊沖謙虛地說:「為了班級團結嘛,班級不團結會影響我學習,我這人還是有私心的。」
「行,那就多謝你,你的建議我收到了。」
齊沖目的達成,沖他擺擺手:「不客氣,關心同學應該的。」隨後揚長而去。
一直在旁邊裝死的宋達炳長舒一口氣,擦擦腦門上的冷汗:「她怎麼知道的啊?」
「誰知道呢。」霍潯嘴上這麼說,腦海里卻想起昨天放學后偶遇齊沖的事情。
「這個齊沖,長得像朵花兒,說話卻帶刺,時不時扎人一下,還讓人挑不出理兒來,她說話這功夫我冷汗都下來了。」
「多有意思啊。」霍潯看見齊沖回到座位后又迅速趴下了,嘴角勾起一個清淺的弧度:「炳哥,晚上放學別著急走,陪我留一下。」
宋達炳不解:「幹啥?打球啊?用我喊劉瀟他們不?」
「不打球,別那麼多廢話。」
晚自習下課鈴響,走讀的學生們迅速收拾書包撤退,住校的學生們伸著懶腰打著哈欠往宿舍晃悠,偌大的教室很快走了個一乾二淨,霍潯和宋達炳留到了最後。
眼見最後一個學生已走,霍潯邁著長腿晃到了講台上,打開教室多媒體,輸入自己的賬號和密碼,登上了學校的閱卷系統,修長的手指滑動滑鼠,目光停留在「許文知」這三個字上,手指稍頓,點了進去。
霍潯打開許文知的語文答題紙,匆匆掃了幾眼。
不過如此。
霍潯迅速地作出了評價,滑鼠滑向右上角的叉,正想叫宋達炳回家,「齊沖」二字卻突然闖入他的視線。
說話那麼囂張,不知道字兒怎麼樣。
霍潯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齊沖的答題紙。
確實是字如其人,人牙尖嘴利,字兒也凌厲得跟個小刀一樣,不像其他女孩子字跡娟秀,倒透著一把子力氣,是挺大氣的字跡,幸好有框拘著,不然好似要飛出來砍人。
霍潯滑鼠一滑,把頁面截了屏,傳到自己的U盤上。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招呼宋達炳:「走了炳哥,去趟列印店。」
宋達炳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回應:「嗯?列印店?幹啥去啊?」
霍潯瀟洒地把U盤往上方一拋,接住了,揚起臉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燦爛:「印個字帖。」
夜晚,一股帶著濕氣的涼風從窗外翻湧進來,花園裡的桂花樹正熱烈盛開。
霍潯被人領著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廊沒有開燈,無邊的黑暗好像能吞噬人的巨獸。
他站在泳池前,踟躕著。
這裡是他的家,但他每次站在泳池旁,咽喉都像被人緊緊扼住,對著波光粼粼的泳池,心裡總是含著畏懼。
細細的秋雨打落了樹上的桂花,花朵零零散散地漂浮在泳池上,散發出生命最後的香氣。
低沉的男聲從頭頂傳過來:「還等什麼呢?跳下去啊!還是……你想讓它跳啊?」
一隻毛絨絨的小貓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湊過去撫摸這個小小的毛球,暖烘烘的,濕乎乎的鼻子蹭著他的手心。
猝不及防,一隻大手抓起小貓,粗暴地丟進了水池,小貓拚命掙扎著,大手卻死死地按住它不讓它浮出水面。
霍潯聽見自己稚嫩的聲音在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
「不要?好啊,那你跳啊!」
他猶豫了,一步步向後退去,退回到無邊的黑暗之中。
水裡的小生命逐漸停止了掙扎,那隻大手的主人把還有餘溫的小小身體丟入垃圾桶,嫌惡地擦擦手,然後大步向他逼近。
大手拎起他的衣領,陰惻惻地冷笑:「你以為它死了你就不用跳了?」
然後輕而易舉地把他擲入水池,求生的本能讓他奮力掙扎著想要浮出水面,那雙按住了小貓的手再次覆上來。
強烈的窒息感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他在水中使勁揮動著雙手,身上的睡衣被水浸濕,越來越沉。
雨勢加大,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到水面上,電閃雷鳴,一道強光撕開了濃稠的夜幕,那雙大手的主人赫然就是是霍世明!
霍潯猛地驚醒,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窗外電閃雷鳴,帶著桂花香氣的雨絲從窗戶滲進來,眼前的景象與記憶中的逐漸重合,他深吸一口氣,從床上爬起來去關窗戶,難怪會做這個夢。
霍潯走到窗邊,感覺空氣中的水汽已經噴薄而出,桂花樹被狂風暴雨打得低垂著頭。
他想起了幼兒園時發生的一件事。
幼兒園裡偶然來了一隻懷孕的野貓,沒過多久,母貓生下幾隻小貓崽兒。
有個小朋友施虐成性,接連害死了幾隻小貓。在他哈哈大笑甩著最後一隻貓崽時,霍潯衝出來把他揍倒在地,霍潯個子小小力氣卻大,把他打得人仰馬翻。
那個小朋友連滾帶爬地跑遠,恐嚇霍潯要回家告訴爸爸,霍潯不以為意,轉眼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為自己救下最後一隻小貓而興高采烈。
誰知沒過兩天,霍世明卻知道了。
那個小朋友的爺爺時任本市的市委書記,霍潯的一頓暴揍,斷了霍世明的財路。
霍世明大發雷霆,抓住了那隻小貓。後來,後來就和霍潯夢中的一樣了。
他終究是沒能救下那隻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