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2 章
毓坤有些意外,馮貞垂目斂容跟了上來,藍軒卻立定道:「臣想與陛下獨處。」
他聲音很低,後面兩個字卻咬得有些重,毓坤怔了怔,從他掌中掙脫出手,又對馮貞道:「你就在這等著罷。」
馮貞不敢逾矩,只能眼睜睜看著毓坤隨藍軒去了,但御駕也並未走遠,眼見毓坤出了乾清宮便向著西面司禮監的值房去,馮貞對身旁的小內侍道:「你趕緊拿著牙牌出宮,到安國公府去找謝統領。」
毓坤也沒有想到藍軒只是帶她到乾清宮外他平日住得那幾間灰瓦房去,隨駕的宮人皆被屏退在外間,毓坤走進房內時只覺得這處冷清得很,想來藍軒一貫過得樸素。若說不同便是榻角的衣箱里放著幾套疊得整整齊齊的綢袍,看樣子竟是新做的。
印象中她並沒有賞過衣裳給他,毓坤走過去隨手翻了翻,見這幾件新衣針腳密實,料子也是極好的,並不是宮中的常例,她心下一頓。
從前聽說過的,宮人和內侍結對食的事忽然浮上心間,毓坤不由在心中想,難道竟有哪個大膽的小宮女瞧上他不成,私自做了這活兒來討他歡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在意起這事來,見她沉默地在榻邊坐著,藍軒走過來,順著她的目光瞧去,若有所思道:「是皇後娘娘賞的,叫針工局送來的。」
竟是嫻姐姐賞下來,毓坤有些詫異,但心中卻釋然了。想到薛靜嫻自打入宮,從不鋪張浪費,反帶領宮人開源節流,還常用嫁妝貼補,毓坤心中很是感動。
她依舊沉浸在自己思緒里,藍軒卻已在房中架起個梯子,正通向灰瓦房的屋頂。
毓坤詫異道:「這是做什麼?」
藍軒微微一笑:「陛下隨臣來就是了。」
她從小受的是帝王教育,從未做過這些爬高上低的事,望著架在房樑上的木梯毓坤很是猶豫,藍軒卻回過身,向她伸出手來。
毓坤遲疑握住他的手,幾乎是被他拖著爬上了屋頂,灰瓦撲簌地向下滾落了幾塊,藍軒及時攬住她的腰,帶著踉踉蹌蹌的她走上屋脊。
這會毓坤才發覺,這裡視野極好,向南可攬紫禁城全貌,魚鱗似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宮燈連綿成片,如同無邊的波浪。
居高臨下,眼前這一切這就是她所擁有的江山,毓坤心中很是震撼,藍軒低聲道:「陛下喜歡嗎?」
毓坤一時間分不出他說的究竟是這風景,還是她治下的江山。但無論是哪一樣,她都是歡喜的。
用力點了點頭,毓坤不經意握緊了藍軒的手。她知道這裡面的功績有他的一半,若是沒有他,也不會有如今的她。
迎風而立,毓坤胸中忽然生出萬丈豪情來,抬手指著遠處的萬家燈火,她沉聲道:「朕有生之年,定勵精圖治,一改前朝積弊,還百姓一個盛世清平。」
藍軒道:「有陛下這句話,臣就放心了。」
徘徊在心中的不安感又涌了上來,這會四下無人,毓坤乾脆橫下心,轉身面對他道:「朕想……那時你在朕的身邊。」
天知道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樣的話,先前那些真假試探與虛與委蛇都被拋在一旁,這會她是真心的。
似乎起風了,又似乎沒有,毓坤屏住呼吸望著皓月下的藍軒,聽他道:「臣不是一直都在。」
毓坤道:「若朕……說永遠呢。」
她知道這是很重要的話,但在真正明白這話的含義之前她已毫不猶豫地出口,並且沒有感到後悔。
毓坤還是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想要一個承諾。
而藍軒的沉默令她的心懸了起來,銀月掠過乾清宮的廡殿頂,在琉璃瓦上投下脊獸的陰影,毓坤感到手腳發冷,剛一動卻被藍軒攬住腰身。
靠著的懷抱里是她熟悉的冷香,莫名的委屈感湧上來,毓坤忽然發覺,她受不了這樣的若即若離。
心裡酸得發脹,毓坤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下來,這感覺討厭極了,她倉皇地偏過臉去,藍軒的吻卻落下來。
毓坤用力推開他,她不需要這樣的憐憫,然而藍軒有力的手臂卻環著她的腰身,叫她掙扎不得。
灼熱的吻順著她打濕的睫毛沿著挺翹的鼻尖向下,到她嬌艷飽滿的嘴唇,毓坤壓抑的情緒急欲找個突破口,她用力踮起腳,循著他的呼吸迎上去,彷彿要確認什麼一般,和他唇齒交融。
就在兩個人都沉浸在旁若無人的境地中時,激烈的呼喝聲喧囂而上,毓坤猛然清醒,而藍軒已鬆開了她。
他眸子里的柔情消散得很快,要不是唇畔餘溫尚在,毓坤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兩人相顧而立,方才的忘我倒像是場夢,終有醒來的一日。
最終還是藍軒打破沉默道:「陛下。」
毓坤打斷他道:「回去罷,怕是出了什麼事。」
她忽然就有些害怕他會說出什麼她不想聽的話來。逃也似地,毓坤轉身走了下去。
待她下到房中的時候,馮貞已帶著人破門而入。
望著他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毓坤不禁道:「怎麼回事?」
望見毓坤全須全尾,好端端地站著,馮貞及身後跟著的人呼啦啦跪了一片。
這會藍軒也走了下來,馮貞瞧一眼藍軒又瞧一眼毓坤,抹掉額上汗,沉聲道:「方才乾清宮有刺客行刺,錦衣衛指揮使洛寧已帶著人去追。」
毓坤的心猛然沉了沉,自上次祭天遭遇刺客,這已是第二回了,究竟是誰想要她的命,而且有這樣的能耐混入宮中。
不禁與藍軒對視,毓坤見他望向馮貞,若有所思。
而馮貞只是低著頭,並未解釋為何竟帶人沖了進來。
這件事蹊蹺得很,毓坤心中蒙上層陰雲,卻聽藍軒道:「是臣失職。」
毓坤自然知道,這並不是他的錯,況且錦衣衛能第一時間出動,還要多虧了他提前布置的警覺。
擺了擺手,毓坤道:「現在不是請罪的時候,等抓到人,再細細地審。」
到這會,毓坤也不由后怕起來,走到上首的圈椅坐下,藍軒立在她身前道:「今夜哪兒都不安全,陛下就在此處歇息罷。」
毓坤明白他說的有理,刺客是怎麼混進來的還沒有查明白,說不定宮中還有逆黨未清理乾淨,最好是她哪也不去。
忽然想到件很重要的事,毓坤猛然道:「永壽宮和坤寧宮如何?」
藍軒道:「無需擔心,這刺客怕是沖陛下來的,逃命不及,不至於傻到驚擾太后與皇后。」
毓坤心下稍安,又聽藍軒道:「況且有謝統領帶禁軍入宮,等到天亮興許就有結果了。」
毓坤沒有想到謝意竟也來的這麼快,想到方才馮貞與藍軒眼神的交匯,她忽然明白,大概是馮貞去請的謝意,而原因,自然是因為他不信任錦衣衛,不信任藍軒。
而藍軒也定發覺了這一點,想到這,毓坤又瞧向藍軒,卻見他似乎並不以為意。
過了會又傳來匆匆的步伐聲,洛寧在外回報道:「已將十二道宮門封鎖,各宮室挨間搜索排查。」
毓坤心中一緊,這便是說他並沒有找到刺客。
而不一會謝意也來了,隨馮貞入內后瞧了眼藍軒,在毓坤面前跪下道:「臣來遲,向陛下請罪。「
毓坤知道,他也沒能抓住刺客。她不禁心想,這刺客倒是身手不凡,圍得銅牆鐵壁似地,愣是找不到人,八成是宮中有內應。
思索間,毓坤聽藍軒淡淡道:「紫禁城雖大,卻是藏不住人的,任只鳥也插翅難飛。」
毓坤知道他是要請命去搜查,正要應允了,卻聽謝意道:「慢著。」
「你這話是說,我沒這個能力抓人?」
藍軒未答,謝意乾脆道:「你也別逞強,要去就一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藍軒一笑,毓坤忽然明白,他這是激將法,但她不明白的是,為何藍軒定要拉上謝意與自己同去。
最後藍軒安排洛寧留下守衛,而謝意不放心,也將禁軍留下一半,剩下的人由他帶著同藍軒一起再去搜索。
看樣子今夜她只能在此處歇息了,雖有馮貞傳了熱水,要伺候她洗漱就寢,毓坤卻睡意全無。
馮貞從身邊的宮人手中捧過個熱巾給她凈面,毓坤忽然發覺那人有些眼熟,定睛一瞧,竟是坤寧宮的秋蟬,不由驚道:「可是嫻姐姐出了什麼事?」
聽毓坤問話,秋蟬忙跪下道:「皇後娘娘無礙,只是聽說鬧了刺客,連夜起身到乾清宮去看陛下。」
毓坤知道薛靜嫻是不放心她,心中很是感動,卻又有些奇怪道:「那你怎麼在這?」
秋蟬遲疑了下,見毓坤望著她不能不答,只得跪道:「是皇後娘娘叫婢子來……看藍掌印。」
毓坤淡淡「唔」了聲,不由想,嫻姐姐為什麼這麼在意他。
一時有些說不出的感覺,毓坤扶著榻邊的雕欄起身,足尖卻踢到一旁的衣箱。再望著那裡面疊得整整齊齊的一摞新衣,她心裡忽然升騰起一個模糊的想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