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尚璟以手勢止住他要說的話,眼神示意他隨自己來。
趙彥戒備地跟著他走入馬車對面那間硬山頂的灰瓦房,向璟打開牆角屏風后的木箱,裡面正放著一套內侍的衣冠。
趙彥蹙眉望了那青色袍服一眼,尚璟不耐地道:「別愣著,時間不多了。」
再從屏風後走出來的時候,趙彥已收斂了神情,跟在尚璟身後倒真像是個御馬監沒有品級的小黃門。
再次穿過院子的時候,趙彥發覺,他來的時候藏身的那架馬車已被拉走卸下草料,尚璟領著他回了值房,閉緊門窗,在書案上鋪開一卷絹紙道:「你有三個選擇。」
趙彥低頭望著那張絹紙,隱約瞧得出上面繪製的正是紫禁城中的宮室位置,而尚璟粗短的手指落在中間靠後的地方,若他沒猜錯,那裡便是乾清宮。
尚璟往東一點道:「這裡便是乾清宮的東暖閣,大多數時間,皇帝都宿在此處。」
趙彥點了點頭,尚璟繼續道:「但此處守備森嚴,而且……」
聽出他言中的未竟之意,趙彥抬眸。尚璟意味深長道:「皇帝在的時候,你叔父也在。」
趙彥眸色一暗,右手按上腰間,但現在那裡空空如許。
尚璟道:「年輕人,不要這麼衝動。」
趙彥嗤了聲道:「你是不是早知道,那狗皇帝是個女人。」
「從宮裡跑到洛陽報信的那個黃榮昌,也是你放出來的罷?」
尚璟笑了笑,並沒有答話。
趙彥瞧著他已顯出老態的面孔猜測道:「你在這宮裡已待了二十年,還是三十年?」
尚璟並不理他,粗短的手指向下移道:「這裡是皇極殿,皇帝上朝的地方,下朝的時候她會從廊下走,而陪在她身邊的是馮貞。你只要有一擊必中的把握,這裡倒是個好地方。」
「不過,皇極殿地處紫禁城深處,想要脫身很有些難度。」
趙彥沉默地望著絹紙,似乎在思索,尚璟繼續道:「最後一處便是文華殿。」
他點著紫禁城東南面的一處院落道:「這裡是皇帝聽經筵的地方,守衛沒那麼森嚴,且再往東就是宮牆,得手后也容易出宮。」
「唯一的缺點便是,皇帝並不常去。」
見尚璟還要再講下去,趙彥打斷他道:「不必說了,我已打算好了。」
尚璟微訝望著他,趙彥點著乾清宮道:「就在這兒,我要當著我叔父的面兒,殺了那個妖女。」
尚璟蹙眉,趙彥道:「他答應過我父親要照顧我,這是他欠我的。」
尚璟望了他一會道:「那你要如何脫身?」
趙彥冷道:「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尚璟道:「你這是自尋死路,我就不該答應你來。」
趙彥嗤道:「我若不來,你們就等著看他,如何把大好的江山,拱手送給那個妖女。」
聽了這話,尚璟沉默下來。他知道趙彥是要逼藍軒出手,而他們又何嘗不是在這樣做。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尚璟抬眸望著趙彥:「你就在這兒待著,其他的事我來安排,你等我的消息。」
就在尚璟離開后,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偌大的紫禁城從沉睡中蘇醒,然而乾清宮暖閣中的燈依舊沒有熄滅。
廖仲卿的奏本不過數千字,毓坤卻看了整一夜,她知道藍軒定瞧見了,卻仍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在她對面挑著燈,兩人相對著忙了一夜。
這會天亮了,毓坤拿定了主意,將手中的奏本闔上,擲給藍軒道:「看看,這些人都是怎麼罵你的。」
並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藍軒一笑,甚至連翻都沒有翻開。
毓坤一怔,只聽藍軒道:「臣想知道,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見他沉穩的樣子,像是早拿捏住她一般,毓坤板起面孔道:「朕要辦了你,撤你的官,治你的罪。」
藍軒唇角揚得更高,將硃筆在手中轉了圈,又埋頭看案前的公文。
見他不以為意的樣子,毓坤簡直想撲上去咬他一口。
感到她站起身,藍軒這才再次抬起頭,微笑道:便是要做什麼,也等臣把手上的事結了不成。」
說罷他抬手撈著毓坤的腰,用力一帶,便將她攬進懷裡。
一陣天旋地轉,毓坤已經被他圈在懷裡。她足尖離地,勉強靠在藍軒身上才維持住平衡。
腰身被牢牢鉗住,毓坤剛哼了聲便聽藍軒道:「臣倒想知道,陛下要如何辦了臣?」
曖昧的氣息從耳邊劃過,毓坤面熱起來,不由偏過臉去,藍軒卻捏起她的下頜,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毓坤不願露怯,乾脆橫下條心,挺起腰身,就在藍軒沒注意的時候,猛然在他嘴唇上咬了口道:「就這麼辦。」
她咬得極深,直到舌尖嘗到血腥氣才鬆口,藍軒頓了下,方用手背去抹。
望著他唇畔的紅痕和微訝的神情,毓坤很是滿意。
見她得意的樣子,藍軒笑了笑道:「沒想到,竟是個屬貓。」
毓坤哼了聲,推開他道:「現在你明白厲害了?」
說罷她起身下地,負手在書案前走了圈道:「朕想叫他致仕。」
這個「他」不消說,自然指得是廖仲卿。再回身時,毓坤不出所料地望見藍軒不同尋常的神情,她笑了笑道:「怎麼,很意外。」
藍軒將頭一搖,毓坤打斷他要說的話道:「不是為了你,朕想這麼做很久了。」
但說完這話毓坤覺得更像是此地無銀,不由輕咳了聲道:「你別多想。」
這就更怪了,毓坤乾脆不說了,低下頭裝作去看案上的公文。
沒過一會便感到有人走到她身邊,毓坤強忍著沒抬頭,只聽藍軒輕聲道:「陛下的心意,臣明白。」
他的嘆息正落在她心裡,毓坤心中更加窘迫,抬起頭,卻見藍軒的眸子里映著的全然是她的影子,毓坤一時失神。
過了會她反應過來,不想叫藍軒瞧出心事,干錯做輕浮樣子,挑起他的下頜道:「只要你乖乖聽話,忠心於朕,朕不會叫你吃虧的。」
藍軒卻將她的手壓住了,用力捏在掌心裡。這會他高大的身影正落在她身上,毓坤下意識後退一步,腰身卻被身後的書案擋住了。
藍軒乾脆托著她的膝彎兒,將她一把抱了起來,在她耳畔道:「那臣極想知道,陛下說的不吃虧,究竟是怎麼個吃法。」
他打橫抱著她一路穿過暖閣中的書房,又邁過屏風,徑直走向深處的御榻,朱紅的宮紗在他身後飄蕩,無端漾起一陣漣漪。
毓坤緊張不已,只能攥住藍軒腰間的玉帶,到被放在榻上,她下意識向後縮去。
而藍軒卻忽然起身,屏息凝神,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
毓坤四下打量,竟聽到了陣細微的呼嚕聲,她猛然順著那處望去,正見層層的錦被之中,一隻五彩斑斕的大貓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拱起脊背在榻上踩著前爪。
竟是金赤霜。
不可思議地望著藍軒,毓坤揚聲道:「它怎麼在這?」
藍軒將貓抱起來,擼了擼它脊背上的鬣毛,漫不經心道:「陛下不知道么,這貓可比人敏銳多了。」
蹙眉望著他將金赤霜抱下來放在地上,毓坤聽藍軒道:「有他在這守著,臣才能放心。」
毓坤似懂非懂地望著他,藍軒卻將帳中的琉璃燈熄滅道:「陛下歇會罷,過半個時辰便要早朝了。」
的確,就這樣折騰了一夜,毓坤連常服都懶得脫,就這樣歪在榻上,待到她再有意識,藍軒已命人備好了朝服,毓坤更衣后仍是帶著馮貞去上朝,而廖仲卿的奏本則被發還內閣,由馮貞親自交回到他手中。
這意思不言而喻,是叫他不要將事情鬧大。
廖仲卿接過奏本時雙手很很抖了一抖,心中雖壓著口氣,卻不好發作。
既然已和藍軒翻臉,以後便是你死我活,他在心中想,第一回合你雖先勝,但最後的結果猶未可知。
畢竟身後還有內閣諸臣支撐,如今誰的資歷也比不過他,後繼無人,廖仲卿還真不信,毓坤會這就換了他。
之後的兩日一切如常,除了金赤霜每日翹著尾巴在她腳邊繞來繞去叫毓坤分神,一人一貓還算是相安無事。
但到了第三日上,也不知是怎麼了,還沒入夜的時候這貓就焦躁起來,總想要往房樑上撲。
到了要就寢的時候,金赤霜依舊不得安分,毓坤很是不耐,忍不住想叫馮貞將這貓攆出去,藍軒卻快了一步,撈起金赤霜健碩的身子將它抱在懷中,用力安撫。
毓坤瞥了他懷中的貓一眼道:「它這是怎麼了。
藍軒淡淡笑道:「無事,鬧貓罷了。」
但他唇畔的笑意並未到眼底,毓坤心中忽然不安起來,藍軒卻沒有給她細想的機會。轉身對身邊的崔懷恩吩咐了幾句,崔懷恩便匆匆地去了。藍軒一把便抽出她手中未看完的奏本,沉聲道:「陛下隨臣去個地方。」
毓坤疑惑地望著藍軒,想從他面上看出些端倪來,藍軒卻不由分說,拖起她的手便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