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毓坤驀然抬眸,一瞬不轉地盯著他,藍軒直視著她道:「相較於私心,我只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曾經我以為,我註定會走到那個位置上去。」
「但從陸家倒了,我便在想,曾經的我爹,你爹,蕭儀,陸循……哪個不是運籌帷幄,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就像我如今報了仇,卻也換不回我哥哥。」
「興亡皆黎民所苦,這天下姓什麼,當真如此重要?」
他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她耳畔炸響。毓坤嘴唇動了動,下意識想開口,然而意識到一直以來壓在肩上的社稷,她無言以對。
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因為她永遠無法做到像他一樣,放棄。不說是她,這世間又有幾人同他一般,有這樣的魄力。
見她沉默著,藍軒淡淡一笑,似乎並沒有想要她的答案,只是道:「在我爹看來,這自然是大逆不道,然而最近,我時常會想,如今若是我哥哥在,他會怎麼做。」
「當年的我並不懂,他為何要上那條船。但現在,也許我有些懂得他了。」
「我們都是經過罹難之人,在家國大義面前,也許那些所謂的皇權爭鬥,並沒有那麼重要。」
沉沉審視著毓坤,藍軒道:「若治世清平,若承江山社稷者不負所托,即便我放棄了,也沒有什麼遺憾。」
她的內心是滾燙的,毓坤很想說,那就請你留下來,做個見證。但最終,她沒有開口,因為藍軒已給出了他的答案。
她想要的太多,走到這一步,終究無法兩全。
長睫顫了顫,復而揚起,毓坤望著他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倘若……」
「我是說,倘若。」她頓了頓道:「倘若以後同你哥哥那般,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想要取個什麼名字?」
藍軒的表情忽然複雜起來,複雜到她忽然後悔問出這樣的話。
「自然想過。」他最後道。
「我也有私心。」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毓坤屏住呼吸,藍軒牢牢望著他道:「只是……我以為,你不願意。」
這話讓毓坤血液上涌,面色發紅,不禁道:「是你的事,與我有何干。」
藍軒眨了眨眼道:「那我也有話想要問你。」
毓坤抿唇道:「什麼?」
藍軒道:「那我們的孩子,你喜歡取個什麼名好?」
他說得直白,毓坤的面頰簡直要燒起來。
她想翻過身去,乾脆甩開這話題,卻在望見藍軒不在意的表情時頓住了,聽他笑了笑道:「玩笑罷了。」
他那樣隨性的態度叫毓坤不服氣起來,坐起身,就那樣瞪著他,藍軒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她隱約看得出,他英挺不羈的眉目下,掩藏在眸子里的渴望。他也不吝讓她知曉,只是他不會說。
毓坤不禁想,他和她還有一點像,就是他們都極重視家人,重視血脈,所以如果真的有一個孩子,他想必會很疼惜罷……
指尖輕輕蜷了蜷,毓坤抬眸道:「我覺得熙字很好。」
藍軒驚訝地望著她,毓坤繼續道:「是光明的意思,亮而興盛,日月同輝。」
她的手被用力地握住了,毓坤聽藍軒緩緩道:「那當真,是很好。」
簾外雨潺潺,最後一點殘春也叫這驟雨吹落打去。陸英下了朝,回到城東的官宅中。這處前後兩進的院子離陸府先前所在的金魚衚衕並不遠,甚至在院中抬頭望,便能見遠處重疊的歇山頂。
再入仕途,他身上事務繁忙,毓坤日漸倚重,大赦之時將陸家的祖宅發還於他。雖然抄家后所剩的不過荒宅殘屋而已,但陸家的祖宗牌位尚在,如此也算是皇恩浩蕩,意喻勉力他報效朝廷。
但陸英並沒有回去住,甚至沒有將老宅修葺,搬回城中后,只是在兩道衚衕之外賃了間院子做官宅,謝意幾次要替他出錢,將宗祠修一修也好,畢竟現在陸家的香火只余他一人。沈崢卻將謝意攔了,要他別生事,陸英的心他是懂得,昔日他不願仰仗的陸家的祖蔭,如今也不是為了光宗耀祖。
先前他們總是聚在安國公府,這一次事出緊急,待下了朝,三人徑直到了陸英這裡。
此前沈崢曾探過馮貞的動向,這會便第一個開口道:「那日馮貞出了宮,徑自去了北鎮撫司衙門,之後又去了西苑,怕是那會就提了人出來。」
人指的自然是藍軒。
如今朝內風聞,陛下身體抱恙,已移居西苑,每三日方朝。而身邊跟著伺候的人正是藍軒。先前他因宮內刺客一事,失職下獄,連原先他的親信,威風赫赫的錦衣衛指揮使洛寧都被免了官,朝廷內外不禁議論紛紛,藍軒那樣權傾一時的大璫恐怕要徹底失了勢,卻沒想到不過一日,皇帝竟又將人給放了,不僅未追責,仍舊是留用身邊。
雖然司禮監的掌印如今是皇帝的大伴馮貞,但若說這禁苑之中的頭把交椅,還要數他藍軒。
歷經兩朝而屹立不倒的,這些年來怕也只有他一人。而那些逸聞更是傳的紛紛揚揚,古有漢皇思美人傾國,如今卻是藍鳳亭獨得聖心,坊間多有傳言,今上不選秀,自大婚後也只有中宮一位,怕是不喜女色,而更有隱秘傳言,如今的藍軒便是當年的蕭恆,因先帝降罪入宮,今上為太子之時便意屬之,所以即位后便將人留在身邊。
謝意實在是聽不得這些事,不由道:」陛下當真是鬼迷了心竅,已到了這樣的地步,竟還要留著他。」
陸英道:「你錯了。」
謝意驀然望著他,陸英道:「陛下非但要殺他,甚至仍是要用他。」
謝意愕然,沈崢也不解,陸英道:「那日我去見陛下,試探提了句,讓重山為錦衣衛指揮使,陛下卻不置可否。」
沈崢道:「所以,你是說,陛下是留著這位置,日後仍將錦衣衛交給他?」
隨後他搖頭道:「我覺得也不至於,畢竟他是那樣的身份,即便是陛下要留他的人,也不可能不防備,而且……」
沈崢道:「另有消息說,陛下擬遣其出使暹羅,此事已交予禮部籌辦。」
「我倒是覺得,陛下怕是要讓他遠走,如此便是放虎歸山。」
謝意聞言不由迷惑,轉了圈道:」你們倒說說,陛下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沈崢不說話,只望著陸英,陸英道:「這還不清楚么,走是藍軒自己的意思,而陛下仍是想留著他,或者說,期望他能留下。」
謝意冷笑道:「難道還真能讓他逃了不成,這事豈由他說了算。」
接著他又想起來什麼似地,猛然拍了案道:「前日宮裡曾傳了封密旨,要我嚴加看管刺客,不許他性命有傷。我還道陛下是想親自審訊,現在想來,那會陛下已對他容情。」
想到這,謝意覺得不可思議至極道:「當真好本事,我倒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麼迷惑住陛下的?」
沈崢微微啟唇,最終沒有開口,陸英淡淡道:「喜歡使人盲目。」
謝意像是依舊很難接受這事,擰著眉道:「陛下當真喜歡他?可他是個男人。」
沈崢打斷道:「男人又如何。」
見他似不願謝意深究,陸英不由望了他一眼,視線交匯間,兩人都有些心照不宣。
謝意沉默下來。
一時間室內氣氛凝滯,直到被一陣突兀的叩門聲打破。
來人是沈府的家僕,將一封信交予他后便退了出去。
展信而閱,沈崢神色逐漸凝重,謝意不由道:「怎麼了?」
沈崢闔上手中的信,沉聲道:「首輔廖仲卿聯合百官上書,彈劾藍軒,讓陛下將其交與三法司處置,如今正在午門外跪著。」
謝意鬆了口氣道:「廖相明事理,如今也只有請他出來主持大局。」
沈崢卻嘆了口氣道:「沒那麼簡單。」
他揚了揚手中的通道:「這信便是我父親送出的,如今他也在其間,眾人已跪了一個時辰,然而陛下並不肯見。」
「聽說」,他輕聲道:「陛下這會並不在宮中,在西苑。」
「藍軒也在。」
謝意的眸色猛然一沉,發覺陸英已起身。
「我去和陛下談一談。」
他並沒有看沈崢手中的信,而是徑自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