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凶日(3)
耶耶點頭,「也好!妮兒、禹丁,你們就領受老教皇的好意吧。不過莫可你先別離開。告訴你吧,藍星的時間是二十四小時為一天,我雖然到息壤星已經數萬歲,至今還不能完全適應這麼漫長的夜晚,讓我一覺睡七八十個小時,能把我急死。莫可,今晚你得辛苦一點,陪我說說話。明天我讓禹丁為你安排好新的住處,你再搬走。至於耶耶我還是要回蛋房的,回蛋房前的這段時間,我打算和你一直住在一塊兒——以後我不想再摻和那倆皇帝的事。你是退位的教皇,我也差不多是退位的耶耶,咱倆肯定能聊到一塊兒。禹丁,你安排的住處可得讓俺倆滿意。」
禹丁乾脆地答應了。莫可也笑著說:「那是我的榮幸。」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不是耶耶尊貴的布衣之友,而是——人質。耶耶大神和妮兒在攫取權力時一步一個腳印,但至少他們還給自己留足了面子,莫可已經知恩了。
耶耶說他還不適應息壤星漫長的一日,但這樣長的日時也自有好處,能讓他們在一日之內從容地準備婚禮。莫可召集了教廷的左右執事、司庫、司禮等一眾官員,讓他們全力準備婚禮和新房。很多官員還不能接受教廷的巨變,對莫可的突然被迫退位內心不服,更對光身人女人當新教皇強烈不滿。但——重生的耶耶大神就坐鎮在那裡,用他犀利的目光掃視著眾人,誰敢有二心?那位不怕死的詩人的例子擺在那裡。雖然耶耶在最後關頭饒恕了大不敬的詩人,但其他人可不敢再企盼同樣的幸運。再說,連莫可七世本人也不得不接受這場變故,甚至為新教皇準備婚禮和新房,其他人又能怎樣?他們只有在心中暗嘆,順從地開始忙碌。
另一件大事是教廷衛隊的接收。這對押述來說並非難事。過去,作為世俗皇室的衛隊統領,他與教廷衛隊接觸甚多,對衛隊統領李比洛、千人長、百人長,甚至一些十人長都很熟悉。教廷衛隊和世皇衛隊都有同樣的弊端:光身人軍人即使再能幹、再忠心,也只能幹到十人長的低級職位(只有一位光身人蓋吉,憑卓越的才幹當上了百人長),而百人長以上的職位都由卵生貴族佔據。偏偏卵生貴族中願意當軍人的不多,他們更願干其他不那麼辛苦、更加逍遙自在的活計,這就決定了卵生人軍官大多數是庸才,像押述和李比洛這樣的精幹軍官是極少數。這樣的弊端押述早就清楚,但積弊已深,而且是緣於一種無法改變的現實,不可能有解決辦法。可現在呢,一夕之間,耶耶就把它徹底解決了。
押述同李比洛去辦理交接。路上,李比洛譏刺地說:「恭喜你啊,押述統領。你帶頭向新教皇表了忠心,從此將是那位光身人女教皇的第一近臣了。」
這番話內蘊惡毒,不光是說押述善於投機,也隱指押述與新教皇的肉體關係。
押述平靜地說:「這是命運吧,當世皇派我去干那個苦差使——擔任考察隊的衛隊首領時,這個命運就決定了,我沒得選擇。咱們都知道新教皇是誰一手扶上去的。如果不服,除非……」
李比洛頓時汗流浹背。押述說得不錯。如果有人想反抗,除非反抗耶耶大神本人。誰有這個膽量?連在心中想一想都是死罪。
押述接著說:「新教皇讓我當教廷衛隊統領,我說謹遵聖命,但要對原統領李比洛做出滿意安排,我個人建議他換任世皇的衛隊統領。新教皇和世皇都給了我這個面子。」
李比洛羞愧無比,「押述兄弟,哥哥剛才說話太混帳,你別跟我這樣的渾人一般見識。我記住兄弟的恩情。」
「咱弟兄多年交情,說這些就生分了。記住,咱倆互相幫忙,穩住兩個皇室的大局,也就保住了咱倆的前程,甚至是保住了咱倆的身家性命。老哥你千萬記住我的話!」
李比洛凜然點頭,「哥哥記住了。」
到了教廷衛隊駐地,李比洛集合了全部人員,厲聲宣布:「耶耶大神重生后冊立了新教皇,新教皇命我與押述統領的職務互換。我請求弟兄們服從新統領。誰對新統領忠心,就是給我面子;誰要跟押述統領過不去,就是和我李比洛過不去!現在請押述統領訓話。」
押述目光威嚴地掃視眾人,語氣平和地宣布:「耶耶大神重生后發布的第一條諭令就是:對卵生人和光身人一視同仁,從此,光身人在職務上的升遷再沒有任何限制。所以,所有出身光身人的弟兄,只要有本事,你們就可勁兒干吧!」
隊伍中一片歡呼聲——當然,都是士兵和十人長,卵生人軍官則面面相覷。押述又乾脆地宣布了任命,把一大批光身人的十人長提升為副百人長、副千人長,光身人出身的百人長蓋吉提升為千人長。這回沒有歡呼,但所有被提升者都目現異彩,而卵生人軍官則目光陰鬱。
押述說:「耶耶大神的諭令中有一條:不得剝奪卵生人的財產。我自作主張加一條:至少在五年之內,不得免去卵生人軍官的官職。我本人就是卵生人啊,希望我的光身人部下能諒解我這點兒私心。但我不敢保證五年後這個命令還有效。所以,我的卵生人部下,如果想保住你們的職位,那就得從此振作精神,干出個樣兒來!」他的態度轉為嚴厲,「坦率說,我,還有李比洛統領,早就知道,你們中好多人算不上是合格的軍官。你們得記住,過去那種養尊處優、混吃混喝的日子已經到頭了。誰敢消極怠工、貽誤聖命,我能饒得了你,新教皇饒不了你;新教皇饒得了你,耶耶大神饒不了你,大神可是神目如電!」
他的威嚴懾服了眾人,尤其是卵生人軍官。然後他的態度轉為霽和,「我相信兄弟們,無論卵生人還是光身人,都會幹好的。現在,成越和蓋吉,」他點了兩位千人長,其中成越是卵生人軍官中比較能幹的一位,「你們負責安排好兩皇新婚之日的巡邏,這是本統領履職後下派的第一件任務,相信你們會幹好,我就不插手了。」
李比洛對新統領的手段衷心佩服,但也有點兒汗顏。他與部下告別,押述陪他到世俗皇室衛隊駐地辦交接。這邊有世皇的諭令,交接相對容易。交接之後,押述立即回到耶耶宮,他畢竟放心不下。檢查之後他放心了,兩位千人長代行統領之權,已經把皇宮的守衛安排得井井有條,一向懶散的卵生人軍官也打起了精神。押述口頭嘉獎了兩位軍官,又向妮兒教皇作了稟報。
婚禮的籌備很迅速,到了當日的第五個白天,盛大的婚禮在耶耶宮大廳中舉行。這是從未有過的兩皇的婚禮,又有耶耶大神的親臨,可以說是萬年才有的盛事。此前,為了迎接耶耶大神的復生,教廷諸貴和皇室百官已經基本彙集於此,所以婚禮就不必另發請帖了。只是這場婚禮太過突然,大家來不及準備禮物,妮兒和禹丁乾脆謝絕了所有賀禮。只有皇后婉非早有準備,送來了賀禮,新婚夫婦笑納了。婚禮允許普通百姓進入耶耶宮,於是,他們有幸目睹了耶耶大神的聖容——縱然從外表看,他只是個貌不驚人的矮胖老頭,臉上還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但他身上散發著無形的威嚴和神性。虔誠的信徒們絡繹不絕,膝行上前,輪流接受耶耶的施福。但朝覲人數實在太多,於是,耶耶大神不得不展現了神跡(藉助高維空間):在某個瞬間,所有人都感受到耶耶的手放在他們的額頭上,於是在萬眾讚頌聲中,對耶耶的朝覲結束了。
新郎穿著威嚴的帝服,瀟洒倜儻,如玉樹臨風。但還是新娘最吸引眾人目光,她身著緋紅色婚紗,面龐明艷照人,笑容宛如春風,胸前波濤洶湧。夫婦倆向眾人揮手,接受了眾人的歡呼和致禮。今天耶耶親自任主婚人,但他其實一直斜卧在御榻上,笑眯眯地看著眾人,婚禮實際是由教廷司禮主持。他引導新人拜了天與地,拜了神聖的朝丹天耶和耶耶大神(與以往所有的典禮不同,只有今天耶耶是以肉身出現!),也引導了夫妻對拜,但很聰明地拋棄了最後一道儀式:新娘向丈夫叩拜。雖然這是傳統的習俗,但今日的新娘是教皇,教皇是不能向世皇叩拜的。他做對了,因為無論主婚人、證婚人還是一對新人,乃至來賓,都對這一道儀式的缺失沒有反應。
然後是一項古老的儀式:夫婦交換火鐮和匕首,同時交換鮮血。兩位新人先交換了火鐮,再用自己的匕首割破指尖,滴在對方的脈門上,隨後互換沾著自己鮮血的匕首。這個儀式中不需要新人致辭,但妮兒深深地注視著禹丁,低聲說:「禹丁,我的夫君,我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你了。」
縱然處於新婚的亢奮中,禹丁心中還是泛出一波諧謔:教皇妻子這番話未免太謙虛了吧,實際上倒過來說倒差不多。當然這點諧謔是不能外露的,他莊重地說:「妮兒,我的教皇和妻子,我會把忠誠和愛情一併獻給你。」
妮兒微微一笑,與丈夫親吻。禹丁沒想到,隨之而來的新婚之夜,妮兒還會繼續這個話題。
太陽已經西落,三個月亮中的仲月先出來,掛在東邊天空。婚禮結束,新人送客人離開,按慣例要接受每個客人的祝福。由於客人多,這個過程會延續很長時間,耶耶對老教皇說:「咱們兩個老傢伙可以提前離開了。你給我安排的房間呢?走,領我去休息。」
教廷左執事領他們到客房,耶耶讓他把兩張床安排在一間屋裡,他要與老教皇好好聊一夜。左執事態度恭謹地照辦,伺候耶耶上了床,然後富有深意地看看老教皇,老教皇用目光制止了他。左執事悄然退出。
耶耶已經很安逸地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莫可卻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是耶耶大神邀他共眠,但攤手攤腳睡在耶耶面前,總免不了瀆神的味道。莫可當教皇多年,平時只習慣信徒們誠惶誠恐的目光、手足無措的舉止,沒有想到自己也會這樣。當然,睡在床上的耶耶身上並未籠罩著神性和神光,只是一個相貌普通(他不敢說醜陋)的肉身凡人,但——在萬千信眾中籠罩著神性和神光的教皇,如果回到日常生活圈子中,也是這樣的肉身凡人啊。
耶耶看出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睡下,睡下,你肯定也累了,咱們躺著好聊天。莫可,今天你不是前教皇,我也不是大神耶耶。咱們是兩個活了一大把年紀、看破世道的老傢伙,難得有緣聚到一塊兒,好好說說心裡話。快躺下,再給我玩那些虛禮我就要發火了!」
莫可笑著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也確實累了,便舒適地躺在床上,當然,他仍用「目視禮」看著鄰床的耶耶。
耶耶指指門外,誇獎道:「你那個左執事不錯,對你很忠心的。我知道,儘管是耶耶我親自立的新教皇,他還是為你抱不平,兩次瞅機會問你該咋辦,說他一切聽你吩咐。」
莫可心中陡然一驚。左執事確實曾兩次對他耳語過這句話,包括剛才,莫可都立即制止了他。這是謀逆之罪,左執事的性命怕是保不住了,自己也難逃厄運。
但耶耶似乎渾不在意,「我可沒監視你。不過,我有天眼天耳,至少耶耶宮範圍里的任何事情,我想不知道都不行。」他呵呵一笑,「莫可啊,你別擔心,我不會怪罪他的。我說過,你是個好教皇,但我急著讓孫女當教皇,對你很不公平。你,還有你的手下,心中有點兒怨恨是正常的。你坦白說,是不是有怨恨?你不要把話藏著掖著。我明白說吧,你把心裡話藏得再嚴,我的天耳也能聽見。」
既然這樣,莫可也就不隱瞞了,「好,謹遵耶耶的吩咐,今天我向耶耶披肝瀝膽。我的確有點兒怨恨,但看了耶耶和新教皇的行事,我已經敬服了。我相信,這位光身人的新教皇肯定能很快站穩腳跟。大勢已經不可逆轉,我不會策劃復辟,讓我忠心的手下送命。我只求妮兒教皇善待卵生人,我想這點應該沒問題。還有,只要妮兒不在物學弄求……科學弄求上走火入魔,對這一點我可沒有把握。」
耶耶大笑,「我的前教皇啊,你知道不,我為啥急煎煎地要立妮兒為教皇?不是因為她是我的干孫女,不是因為她是個漂亮女人,恰恰因為她是個一流的科學家,因為她信科學信得真誠!耶耶我今天給你透底吧,我重生之時正好趕上三月食日的天象,那件事一點兒不怪你,是妮兒精心安排的,以便借這個凶日震懾眾人。」
莫可十分震驚。
「莫可,耶耶給你玩了點兒陰謀,你別記恨我。但三月食日的準確時刻是妮兒算出來的,使用的是教廷認作異端邪說的日心說和萬有引力學說。好,現在咱們比一比,你信奉耶耶教,說天體運行是神聖朝丹天耶的職權,但你無法預知三月食日的時間;妮兒信奉物學,能預知這些天象的時刻。你說說,誰的信仰更好一些?」
莫可無言以對。如果單單是這個例證,那還不足以說服他,因為他不會因某種「奇技淫巧」的偶然取勝而動搖他對宗教根深蒂固的信仰,但今天說這話的是——耶耶!正是他信仰的主體,是朝丹天耶的兒子,朝丹天耶指派的牧人,息壤星人地上的父!莫非真如妮兒所說,耶耶並非神靈,而是一位來自聖星的物學家?莫可七十年的信仰堅硬如山,但耶耶這番話已經把這座山震出了一條深長的裂縫。他沉默無語。
「莫可,你信仰《亞斯白勺書》。《亞斯白勺書》上的許多記載,尤其前兩章《蛋房記事》和《出蛋房記》中的記載都是正確的。卵生人是耶耶我用飛船從聖星上帶來的,飛船是科學,你說它是神力也未嘗不可。也是耶耶我在蛋房裡把一群卵生崽子帶到十二三歲,後來,蛋房的能量快要耗盡時,為了讓他們活下去,我狠心把他們全趕了出去。其實蛋房的神力還保存著,讓我活了這麼多年。莫可,你給我背誦那段話,就是有關蛋房知識的。」
莫可流利地背誦:「我的卵生崽子們,我把很多連我也弄求不懂的神奇知識保存在蛋房裡,哪天你們看懂了,你們就有福了,你們就能脫去凡胎,變成法力無邊的神靈了。」
耶耶半仰起身盯著他,尖刻地問:「背得不錯,一字不差。但你信不信?你肯定說:信。既然信,為什麼千歲以來,沒有一任教皇去找這些知識?你是做得最好的,派了一個考察隊,但也只是去找蛋房和耶耶的肉身,甚至還讓尼微隨身帶著聖殺令,一旦考察隊發現的事實太危險,就要殺人滅口。這是對耶耶的忠心嗎?是一個耶耶教徒該行的善事?」
莫可面紅耳赤,甚至汗流浹背!自從耶耶重生並突然讓他退位后,他當然是滿心憤懣,但因為懾於耶耶的神威而勉強壓制。後來,目睹耶耶和新教皇的行事,他的憤懣有所減弱,但內心仍然不服,但也只能無奈地冷眼旁觀。而耶耶這番話一下子抽空了他的精神支柱,讓他從精神上一潰千里。他羞愧無言。
耶耶哈哈一笑,「莫可啊,你也不必太自責。我知道你的信仰很堅定、很誠心,心誠者難免走火入魔。你辦那些事都是為了耶耶教著想,若是耶耶我處在你的位置,肯定比你做得還絕。那一頁就翻過去了,咱們從頭開始。告訴你……」耶耶突然停止,精神入定,片刻后嘆道,「我說過,耶耶宮內發生的一切事,我不想知道都不行。你那位左執事這會兒正在和一位千人長密謀,想干謀反勾當。我已經告訴妮兒,通知他倆自己滾到這兒來,領受耶耶的處罰。」
莫可對兩人的命運只有長嘆,無可奈何。
耶耶隨即拋開這件事,繼續說:「莫可,卵生人、光身人都是我的崽子,我萬里迢迢把他們帶到息壤星,當然是想讓他們過好日子。《亞斯白勺書》中那條記載是真的,蛋房裡的確保存有連我也弄求不懂的神奇知識,你們要是弄懂了,就有福了,就能成神了,可以長壽千歲,可以到星星中去遨遊,可以有天目天耳,甚至也可以像我一樣,把血脈後代播撒到其他星星上去。這些本領,你說是物學技術也行,說是神力法術也行。我早就急著把它傳給我的傻崽子們,可惜學會這些本事也得有起碼的悟性。我找了一代又一代,直到見了妮兒,才見到了要找的人。她是當今一流的物學家,雖然和蛋房中那些知識相比,她知道的連零頭都算不上。可至少說,依她的悟性,她知道該如何學這些東西。莫可啊,我為啥急煎煎地把一個不錯的老教皇攆下台,把一個光身人——還是女人——硬扶上台當教皇,你知道是啥原因了吧。」
他含笑看著莫可。莫可心中波瀾起伏。憑一位教皇的多年曆練,他相信今天聽到的都是肺腑之言,是歷史的真貌。原來,《亞斯白勺書》上的記載確實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其實讓耶耶教的信徒——包括他——轉換視角也不是太困難的事。現在,耶耶仍是一個法力無邊的神祇,是息壤星人的父親,他用神力把息壤星人從藍星帶來,播撒到息壤星上——只不過,他的神力不是超自然的、虛無縹緲的,而是通過物化的手段,僅此而已。過去教會說,信徒們可以通過虔信、苦修、接受天啟等手段超凡入聖,現在則可以用學習知識、發展物化的手段來同樣達到。顯然後者更容易、更可靠。
一生的信仰竟然被自己信仰的主體——耶耶大神——親手粉碎,莫可不由喟然長嘆。當然,他也沒有徹底賓服。以七十歲人生的滄桑,他總覺得耶耶大神的做法有點兒——太硬、太躁、太急。他用強大的神力,利用耶耶大神的威望,硬生生地截住了一條大河的流水,又讓它反向而流,這樣陡峭的巨變,難免會造成堤毀人亡。這些話他藏在心裡,不願衝撞耶耶。可是他這會兒忘了,耶耶是有天眼天耳的。
耶耶說:「你在心裡說,我的做法太硬太急,用藍星的話來說就是『拔苗助長』。我告訴你,拔苗助長當然是不行的,但蛋房知識庫里確實有一萬種讓莊稼加速生長的辦法,都是藍星人用熟了的。你們要是學會,至少能讓田裡的收成提高十倍。所以嘛,轉彎陡一點兒也沒關係,以後會順當的。」
莫可笑著同意,「好的,莫可受教。反正我已經加入了教會科學院,我的餘生都會花在對科學的弄求上了。」
那邊的回答是雷一般的鼾聲。
莫可不敢入睡。耶耶大神說他還習慣於「藍星節律」,每八小時睡眠后就會醒來,要莫可陪他聊天,莫可只好保持清醒,以求不在大神醒來時失禮。雖然聽著他如雷的鼾聲,看著他臉上的刀疤,很難把這個矮胖老頭(莫可不敢加上「粗俗」這樣的貶義詞)同信徒心目中罩著神聖光環的耶耶大神聯繫起來,但莫可世事洞明、思維清晰,斷定這絕不是冒牌貨。他是真耶耶,他近乎鄙俗的肉體散發著無形的威嚴。
耶耶睡得很香,莫可枕著雙臂想心事。(不知道耶耶在熟睡時能否洞察他的思維?)正如剛才說的,耶耶硬生生地截斷了息壤社會之河的流向,甚至讓它反向流淌,不知道此舉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也許,耶耶描繪的前景(一個用物學手段造就的天堂世界)確實值得追求?它的美妙甚至超過了信徒心目中的天堂,如果真是這樣,沒人會在意它到底是來自耶耶的超自然神力,還是來自物學和技術。但莫可心中,在最深的地方,一直藏著恐懼和警惕,一個聲音低聲地、不停息地喊著:不要掉進去,那是魔鬼的誘惑……
外邊有人叩門。莫可怕驚動耶耶神,連忙出去。原來是兩名衛士押著左執事和一名千人長來接受耶耶的懲罰。兩人都被牢牢綁著,神態極為狼狽,更浸透著恐懼。他們不敢設想神力無邊的耶耶會怎樣處罰自己。見到是老教皇出來,他們迸出一絲希望,但莫可只有苦笑。他的身份半是清客,半是人質,沒有資格為兩人求情的。
突然聽耶耶說:「不用打攪我的睡眠,你來處置吧。」
莫可愕然四顧,耶耶當然沒在身邊。那麼,是自己的幻覺?不像。但無論如何,他不敢憑「腦中的聲音」來行動,否則等耶耶醒來后,他該如何交代?
他聽見耶耶呵呵地笑了,「沒錯,是我在說話。我在睡覺,也能藉助高維空間對你說話。你自己處置吧。告訴他們,耶耶我只饒這一次。」
莫可不再懷疑,對衛士說:「鬆開綁繩吧。」衛士尷尬地看著前教皇,不敢聽他的命令,但也不好意思拒絕。莫可溫聲說:「是耶耶的意思,他正在屋裡睡覺。」然後他轉身對兩名犯人說,「耶耶說,他只饒恕你們這一次。左執事、千人長,我謝謝你們對我的忠心,但不要以卵擊石了。耶耶神目如電,對你們的秘密策劃全都清楚。」
衛士們信服了莫可是奉命行事,解開了二人的綁繩。兩人向莫可叩謝,又隔著房門向屋內的耶耶叩謝,心灰意冷地離開了。
在由教皇寢宮改成的新房內,一對老情人盡情享受了初夜(作為夫妻的初夜)。在情熱中,禹丁一直命令自己保持著清醒。懷中的妮兒已經不是當年的光身人物學家了,而是地位尊貴、智計殊絕的教皇。他相信妮兒仍摯愛自己,但既然她已經置身於權力場中,權力和利害肯定會重於愛情。當然,眼下兩人的利害是一致的,但這種盟友關係很容易就會轉為敵人……
妮兒在他耳邊說:「禹丁,我的愛,今天我不滿意啊,你的表現比當年那個瘋狂的情人差勁多了。」
禹丁笑著否認:「怎麼可能呢,我仍是那個吃不飽的情人。」
妮兒微微一笑,「不是的。你有很重的心事。」禹丁一驚,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妮兒摟緊了他,很乾脆地說:「禹丁啊,我的性命從此就交給你了。」
這句話是第二次說了,禹丁不知該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