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凶日(4)
妮兒鬆開擁抱,讓兩人放鬆地睡好,然後雙眼平視屋頂,語氣舒緩地說:「禹丁,這句話是我的肺腑之言。耶耶一手策劃了這次劇烈的權力更替,雖然很順利,但失去利益者在痛定之後,必定會拚死反撲,即使耶耶的威望也不足以制止它。當然,我並非不相信自己的才幹,如果我一心一意地當這個教皇,相信能穩住局面的。但我的心用不到當教皇上,我離不開我的科學弄求。禹丁,也許別人不會相信我的話,你曾是我的學生,你會相信的。」
禹丁心中突然襲來一波強震,震碎了他近年已經習慣的政治鎧甲,十幾年前的禹丁又復活了。這個青年禹丁相信妮兒的話不是權謀,而是真心。曾記得十幾歲前,妮兒老師有一次在課堂上說:「你們已經學了光的折射定律。光在經過不同介質時,為什麼不走直線,而要選擇這麼一條折線呢?因為它恰恰是所有路線中費時最短的一條,而且是唯一的!為什麼如此?我們只能說,這就是自然規律。但為什麼自然界不是亂七八糟的,而是蘊含極為精巧的秩序?這種秩序在任何空間和時間中都是普適的,並且是唯一的。為什麼?我真願意相信是無限神力的朝丹天耶安排了這一切。只是,我覺得這個解釋太膚淺、太幼稚,不足以表現我深切的敬畏。所以,我的學生們,把你們的生命獻給物學吧,因為在物學中,我們能得到更虔誠的信仰。這是理性的信仰,而不是盲目的信仰!」
妮兒老師的激情佈道曾讓學生們熱血沸騰,很多學生也確實終生獻身於物學,像蘇辛就是。可惜自己的福緣較淺,關鍵是自己的皇家身份,無法逃避應負的家族責任,所以他最終走進了皇家宮室,而退出了物學殿堂。現在,青年禹丁又復活了。
「禹丁啊,我說過,我當上教皇后仍會潛心科學弄求,教廷事務和世俗事務都將交給你。你肯定認為這是空頭許諾,不,這是真的。它甚至不是許諾,而是乞求。我乞求你接過這副重擔,而我馬上就要陪耶耶回蛋房,用十幾歲甚至一生的時間,去嘗試打開他說的那座神奇的知識寶庫。禹丁,我知道我今後將面臨的兇險。如果我不在這個位子上,耶耶也放鬆對凡間的監督,原教會勢力很容易會復辟,而我將死無葬身之地。甚至別人說還存在以下可能:我的夫君不甘於做傀儡,也會發動政變,乾脆把教皇世皇合一。我深知這些兇險,但我仍然無法捨棄科學。所以,我只有把我的性命完全託付於你。禹丁,你願意接過這副擔子嗎?」
她赤身坐起,目光炯炯地盯著夫君。禹丁疼惜地把她攬入懷中,真誠地說:「我願意。我會永遠忠於我的教皇、忠於我的愛情。妮兒,全身心干你想乾的事吧,我會盡一切力量保護你。」
妮兒感激地吻他,「謝謝,謝謝。我太自私,把乾淨事留給自己,把骯髒事留給你。從此我可以遠離權術計謀,專心我的科學弄求了。」
「好的,男人就該干這些骯髒事。以後我如果要到你身邊,會先沐浴一番,不讓你沾上污穢。」禹丁開了一個玩笑,隨之嘆道,「可惜,你遠在西方密林的蛋房中,以後咱們很難見面了!」
「也許讀懂那座知識寶庫后,科學家很快會造出耶耶稱為『飛機』的東西,從蛋房那兒回王城只需幾個小時。」
「但願吧。」
那夜兩人一直在深談,妮兒把有關內情和盤托給禹丁。她說,耶耶並非與天同壽的神祇,他能活到今天是因為早期的冷凍和此後的五維空間泡(六維時空泡)。但即使如此,他的醒來也只是短暫的、間斷的。像這次長時間的醒來和勞神勞力,必然會影響耶耶的壽命。所以她想讓耶耶幹完最必要的事情后,儘快回蛋房內入睡。耶耶也並非神力無邊。他表現出的「神力」都是藉助於科學,但他本人不是科學家,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知識很少的粗人。這個粗人以他僅有的知識(幾百個方塊字、小學算術),把息壤星人領到了今天,也真難為他了。但儘管他是個粗人,畢竟來自科技水平極高的藍星社會,他所知道的任何零星知識,甚至是道聽途說,對於今天的息壤科學界來說,都是無比珍貴的天啟……
「禹丁,你不妨聽聽以下的概念:世界上最快的是光速。如果有一艘半光速飛船,從飛船上向外射一道光,光的行進仍然是原來的速度,不會變為一點五倍光速。要想超過光速必須用另外的辦法,即從真空中挖洞,它甚至能達到億倍光速。這些概念你能理解嗎?」
禹丁知道她說的並非字面上的理解,而是理論層面的理解,他認真考慮后說:「不能理解。」
「我同樣不理解。耶耶也只是聽說過這些,對深層面的東西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前者屬於一種叫『相對論』的理論,後者則屬於『三態真空理論』。禹丁,如果耶耶的轉述無誤,那麼,這兩個理論一定是非常高深的,且具有整體性,足夠息壤科學家們潛心弄求幾百歲。」
「對,你說得沒錯。」
「其實眼下我最關心的,是那些比較實的信息。比如,咱們的科學家已經發明了實用的釋電器,但不知道什麼叫交流電。而耶耶說過,藍星人實際使用的都是二百二十伏電壓的交流電,而不是直流電。啥叫交流電?為啥要用交流電?電壓是啥概念?深的東西耶耶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些零碎信息。我們得靠耶耶提供的一點點碎獸皮,拼出原來的整隻獸,當然難度很大,但畢竟好於從零開始。所以,耶耶的隻言片語都是非常寶貴的,也許咱們多聽一句,科學弄求就能節約十歲;少聽一句,就會浪費十歲。禹丁,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急迫了吧。已經老邁的耶耶能陪我的時間是有限的。」
「妮兒,我非常理解。從明天起,你就干你自己的事吧,你留下的臟活兒我全包了。」
「我的禹丁,衷心感謝你啊。」
禹丁笑了,「妮兒,這是咱們做情人以來,我所聽過的最為真摯濃烈的感謝。我也謝謝了。」
沒有迴音。禹丁看看妮兒,原來她已經入睡,而且睡得很香、很安心,鼻息綿綿細細。經過了鉤心鬥角的一日,她真是累了,而現在她已經知道,可以放心地靠到丈夫身上了。禹丁憐惜地看著她,在心中許諾要全力保護她。
這時已經過了午夜。在「度日如年」和「歲月匆匆」的息壤星,離黎明還有較長的時間,但畢竟它已經快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