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篇 第十二章 入微
一家小店面佔地不大,且在整排店鋪的靠後位置,店內只有三四張桌子,兩人找了一處安靜的角落面對著坐了下來,這時一位身穿淺藍色布衣的中年婦女滿臉笑容的走了過來,女子容貌普通,衣著樸實,衣服的袖口處與下擺處已露出布料的原始顏色,顯然是經常搓洗造成的,再加上店內環境乾淨整潔,給人一種雖然店面不大卻可以放心吃食的感受。
阮芊蓉看到來人露出真摯的笑容道:「吳嬸給我來兩份豆花,外加兩份蔥油餅。」
被喚作吳嬸的婦女顯然與阮芊蓉極為熟絡,大大方方的看了幾眼沈逸軒後向阮芊蓉擠了擠眼睛,阮芊蓉笑著搖了搖頭。
沈逸軒今日穿的乃是一件青色長衫,扎黑色腰帶,長發自然而然的束在腦後,此時的他更像是一個溫文爾雅的文士,雖然有長刀立在桌子旁,卻也難以讓人聯想到他的武者身份,畢竟此時的京城習武成風,就算手無縛雞之力者,也會佩刀佩劍在身,那吳嬸見怪不怪,如果沈逸軒著官服在身則是另一番景象,那吳嬸絕不敢這般言笑自如。
片刻的功夫那吳嬸便拿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上兩個小碗里乳白色的豆乳正冒著絲絲白氣,一個小巧的竹筐中則是幾張蔥油餅,顯然也是剛出鍋不久,另外還有幾分黑黝黝的液態調味小料。」
吳嬸將托盤內的食物在兩人面前分別擺放整齊后離去。
沈逸軒望著吃的津津有味的阮芊蓉不解道:「像你們這類人不是應該不食人間煙火的嗎?」
阮芊蓉放下手中的勺子,莞爾笑道:「沈大人定是有所誤解,我們或者脫離了武者的範疇,卻也與常人無異,同樣需要食五穀雜糧,也會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任何人都不能違反,沈大人所言的情況可能是傳說中的仙人之流吧。」
沈逸軒只是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阮芊蓉的回答正印證他心中之所想,那些隱世宗門雖有許多奇異的修鍊之法,但也不可能有排山倒海之能,就是他所修鍊的歸星訣將來的成就怕也不輸於這些隱世之人。
沈逸軒學著阮芊蓉將那些黑色的小料倒入裝有豆乳的碗內,豆乳入口即化,小料鮮香可口,咸中帶甜,兩者在口中相融,產生一種特殊的口感與滋味。
阮芊蓉看著默默吃食的沈逸軒道:「這類小吃是否不符合沈大人的口味?」
沈逸軒搖頭道:「姑娘誤會了,恰恰相反,我覺得此種小吃確實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美食。」
阮芊蓉推薦的美食得到對方的認可大感開心,打趣道:「沈大人平時一定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而且身邊缺少朋友。」
「為什麼這麼說?」沈逸軒不解的問道。
阮芊蓉道:「因為我在沈大人的臉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感情變化,從我們剛開始見面一直到現在沈大人臉上就只有一種表情,剛才見沈大人進食后對事物的滋味也並未作出任何反應,所以才大膽問出來。」
沈逸軒楞然,他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皆因他執掌錦衣衛這個特殊的部門,屬下對他都是敬畏有加,而與朱瞻基之間也是君臣之間,他也從不敢逾越,與之相處之人除了敵對之人就是他的下屬與滿朝文武大臣,家裡的父親與兄長也已經好幾年未曾見面了,仔細想了想,他身邊確實沒有一個朋友,與阮芊蓉這般相處好像也是頭一次,完全以朋友之間的方式去交談。
阮芊蓉見沈逸軒失神便解釋道:「或許是我一人獨處的久了些,見到能夠聊得來的人便話多了些,沈大人不要怪罪。」
對於阮芊蓉的話,沈逸軒大有認同之感,身邊的人從沒有人像阮芊蓉這般與自己交談過,大多數人都是畏自己如虎,朱瞻基與朱靈兒倒是與自己言行無忌,可是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公主,他們之間存在著嚴重的階級關係。
沈逸軒露出一個久違的笑容,讓他那張恆久不變的剛毅面龐變得柔和起來。
阮芊蓉有一剎那的失神,她不得不承認對面的男子笑起來確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她能夠感受到沈逸軒的笑容是發自真心。
初春時節,萬物復甦,護城河的周遭散發出勃勃生機,用過午膳后,應阮芊蓉的提議,兩人由城內來到護城河附近,因兩人均是相貌出眾,且都是氣質非凡,彷彿神仙中人一般,一路走來惹得路人諸多羨慕、嫉妒以及欣賞的目光。
望著護城河內游曳的鯉魚,阮芊蓉有感道:「我輩之人是否也像這河中之魚一般,自認為已身處廣闊天地之中,其實卻不知還有更加寬廣的大海呢?」
沈逸軒想了想道:「我從未想過這些,不過這確實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護城河水波蕩漾,岸邊青草散發出淡淡的清香,與那剛剛發出新芽的河邊柳樹相映成輝,形成一道悠然唯美的自然風景,阮芊蓉感嘆道:「每當初春時節我都會待在霧兒山的湖邊,享受這勃勃生機,感受著大自然的神奇。」
沈逸軒亦是有感而發:「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可惜這護城河沒有那泗水的廣闊無垠,我們無法體會到那種波瀾壯闊的景象。」此話一出沈逸軒便後悔不已,皆因此詩中的「尋芳」二字能夠讓人產生太多的歧意與遐想,可是他卻無法做出解釋,怕更加讓人誤會。
果然阮芊蓉嗔怪的瞄了沈逸軒一眼,這讓沈逸軒略顯窘迫,阮芊蓉道:「我還道沈大人只是一名神勇過人的武夫,原來沈大人還是文武全才,滿腹經綸。」
聽著對方略帶報復的譏諷言語,沈逸軒乾咳一聲轉移話題道:「只是拾前人牙慧而已,小的時候被我大哥耳提面命的強記了些。」
阮芊蓉笑道:「早就聽聞沈家是書香傳世,但是卻沒想到沈大人卻是一個異類,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理念在那些書香世家的文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沈大人定是做了許多抗爭。」
沈逸軒從未試過能夠與人這般隨意交談,他感到一種輕鬆的感覺,皆因對方將他當成一種平等的關係,既沒有上下級的觀念,也沒有敵對關係,不涉及其他的東西在裡面,沈逸軒漸漸的喜歡上這種純粹。
沈逸軒淡然笑道:「阮姑娘猜個正著,當年為了習武我確實做了許多的抗爭,最後還是我大哥做出了妥協,說服我父親。」
夕陽西下,映在河水之中,美輪美奐,河邊的小路上沈逸軒將長刀橫在後腰上,兩手分別按在刀柄與刀尖處,這樣的放鬆姿態他從來不曾有過,阮芊蓉走在他的身側,離他的右臂僅有一拳距離。
阮芊蓉看了一眼即將要落到西山的夕陽邊走邊笑道:「與沈大人聊天是一種愉快的感受,不若沈大人將我送到前方的路口處,在這段時間內由我來向沈大人講解關於神魂的奧秘。」
沈逸軒自然點答應。
兩人緩步而行,猶如閑庭若步一般。
阮芊蓉緩緩道:「對於神魂的奧秘,我師門怕是這世上最具發言權的人之一,昨日刺傷沈大人的飛劍之術便與神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不過涉及宗門隱秘,我不能與沈大人明說,只能告訴沈大人我對神魂的感悟。」
沈逸軒雖身在朝堂,卻也了解江湖上的規矩,理解道:「阮姑娘大可放心,沈某知道規矩,姑娘只需挑些能夠講解的東西。」
阮芊蓉笑道:「多謝沈大人體諒。」
阮芊蓉腳步不停,語言停頓片刻,彷彿在組織語言,沈逸軒沒有任何的不耐情緒,終於阮芊蓉開口道「自古以來道家便有得道成仙的說法,而眾所周知道家所修被稱為陽神。」
沈逸軒掌管錦衣衛,消息要比他人靈通的多,更何況道家主修陽神一事也不是太大的隱秘,只不過近百年來再也沒有人能夠達到那種境界罷了。
「我所修鍊的法門與道家的陽神秘術殊途同歸,這是一種特別的傷人手段,我們能夠通過自己的想法而控制自己的本命飛劍,使它來無影去無蹤,速度奇快使人防不勝防。它是一種特別的修鍊方法,沒有特定的行功路線,只有一種觀想之法,久而久之我便發覺自己的精神更為強大,念力更為持久。」
沈逸軒眉頭微皺,打斷阮芊蓉不解道:「阮姑娘說得太過籠統一些,是否能夠在清晰明了一些。」
阮芊蓉為難道:「再詳細來說就要涉及到我的師門隱秘,我入門之時便發過誓不可泄露。」
沈逸軒知道自己太過心急了一些,歉然道:「是在下未考慮周全。」
阮芊蓉想了想笑道:「我突然想到當初看過的一篇道家典籍,上面所記載的內容與我所修鍊的東西雖然不同,卻有異曲同工之處,我可以默念給沈大人。」
沈逸軒感激道:「阮姑娘請講。」
阮芊蓉緩緩道:「存我之神,想我之身,必清必靜,無動己固,無搖念達,匯流通百處,靈動起明台。」
沈逸軒聽罷突然有種豁然開朗之感,他本就是天資過人之輩,不然他也不會從一個三流門派領悟出自己的功法,不過他明悟的卻不是神魂秘術,而是另外一件事,「入微」一詞,突然鑽進他的腦內,聽過這段話使他有了更加直觀的認識,就像是一片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盞明燈,使它周圍的事物一下子明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