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篇 第七章 追蹤
送範文宇回到他的老宅后,應楊士奇之邀,沈逸軒登上了朱瞻基為楊士奇量身打造的豪華馬車。
楊士奇兩手自然的插在袖內,沈逸軒坐在他的對面,腰肩挺直,一手搭在長刀的刀柄之上,一手自然放在膝上,兩眼微閉,做小憩狀,擺明了不想與楊士奇交談。
楊士奇嘆息一聲,道:「小沈大人何苦為難你的那名下屬呢?他不過是曾經受過老夫的一點點恩惠而給老夫行了個方便,也不是什麼大過錯,何必革了他的刑職?」
沈逸軒微微睜眼道:「楊閣老此言差矣,所謂慈不掌兵,我如果對手下處處留情,那麼誰會信服我?我更不想讓我的手下受人恩惠后便做出背叛的舉動,今日之事我不會跟楊閣老計較,也希望楊閣老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
楊士奇臉皮奇厚,否則也做不到內閣首輔的高位,沈逸軒的言外之意他彷彿沒有聽出來一般,接著道:「范大人之事多虧了賢侄,朝堂之上賢侄的威名甚隆,大多數朝臣對賢侄更是敬畏有加,想必賢侄也是心中有數,這麼多年來被賢侄拉下馬的重臣就有不下十位,他人不知詳情可是老夫卻知之甚詳,那些官員都是犯了死罪的,賢侄念在他們以往的功績方給了他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沈逸軒聽在耳中卻不為所動。
楊士奇剛要說話卻被沈逸軒打斷道:「我不明白楊閣老在說什麼,我的所作所為都是依法行事,絕不錯殺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言罷勒停馬車,從容下車,迎向那一馬單騎。
來人身穿錦衣,腰跨綉春刀,提前下馬來到沈逸軒身前,不知說了些什麼,沈逸軒聽后一起絕塵而去。
三匹駿馬踏破夜色,沈逸軒一騎當先,身後兩騎均是身穿錦衣,腰跨綉春刀,一位年在三十許間,一位二十左右的年紀,三十那人眼神明亮,鼻樑高聳,國字臉,臉上彷彿永遠帶著笑意一般,另外一位則是臉色白皙,雙眼細長,雖然年輕卻給人一種更為老練的印象,三人均是神情肅然。
南城的城樓內,趙千碩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神色焦急,在屋內走來走去,屋內的其餘守城將士亦是一臉的愁容,馬蹄聲由遠而近。
趙千碩眉頭深皺,滿臉驚懼,沈逸軒白天的話猶在耳邊,那名刺客只要有絲毫的差池就要拿自己試問,可是那刺客不是缺胳膊斷腿而是徹底的斷了生氣,這要讓他如何向沈逸軒交代?這時馬嘶聲已然響在耳邊,趙千碩無奈之下便率領自己的手下下了城樓等候。
沈逸軒三人翻身下馬,不理趙千碩等人便進了城樓,趙千碩本有辯解之言,可是看到沈逸軒那冷峻的容顏后便又咽回到了肚子里,隨著三人的背後一同進到城樓內。
沈逸軒不入趙千碩辦公休息的地方,徑直走上城牆,趙千碩登上城牆之時只看到沈逸軒的背影,而隨他而來的兩名錦衣千戶則是單手扶刀與他正對,那兩人趙千碩也是熟悉不過,左側這位二十歲出頭的叫做鄭澤濤,右面那位國字臉的中年叫做陸天明,這兩人看似平平無奇,卻是大名鼎鼎緝查五衛中的兩衛。
趙千碩對於這緝查五衛了解甚淺,只是聽過隻言片語,好像這五人原本並無官身,全部出身江湖,五人在江湖中好像還是頗有名氣,只是不知什麼原因跟隨了沈逸軒,在趙千碩看來,是反出身江湖之人均是桀驁難馴之輩,就算歸順了官府也不會遵守法紀,他實在想不明白這位小沈大人是如何讓這些人乖乖聽話的。
就在趙千碩胡思亂想之際,沈逸軒冷酷的聲音傳來道:「為何你的衛所少了一人?」
趙千碩聽罷一楞,他想到了幾種沈逸軒的開口內容,針對這些內容也想好了自己的回答方式,可是對方偏偏不問那名刺客的事,而是關心這人員問題,打了他個措說不及。而且這衛所的人員配置只有自己一人知曉,對方雖然貴為錦衣衛同知也不應該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吧?他實在好奇的要命,卻又不敢開口詢問,只得老老實實的答道:「回稟沈大人,卑職的有位下屬晚上為吃壞了肚子,所以卑職准了他半個時辰的假。」
沈逸軒左手扶在長刀的刀柄上,右手輕輕的拍打著城頭上的青磚,眼神盯著茫茫的夜色,下午時他將刺客交給趙千碩就存了試探之心,當時他們去了有二十三騎,而現在這衛所之內的八十人中卻只有二十二張他所熟悉的面孔,所以他才會有此一問。
沈逸軒轉身便走,絲毫沒有理會趙千碩的意思,趙千碩急忙拉住最後離去的鄭澤濤詢問沈逸軒的意圖,鄭澤濤道:「趙大人明日自己去刑部自領處罰吧。」說罷便要下樓。
「鄭大人稍等,卑職雖然有錯也不至於去刑部領罰吧?那名刺客沈大人交給我時就已經奄奄一息了。」趙千碩面對沈逸軒之時在對方身上彷彿能夠感受道一種壓力,那種壓力讓他難受之極,而面對鄭澤濤則自在了很多,有些話也敢問出口。
鄭澤濤道:「想必是沈大人認為趙大人的衛所里有那名刺客的同黨吧,否則他為何要把人交給你?而且以沈大人的手段,如果不想那人死,那人至少也能夠活過今晚,可是他卻偏偏死了。」
趙千碩彷彿被抽幹了所有精氣神一般,他只感覺渾身發軟,身上的重甲就像大山一般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此時如果還想不明白那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他迅速跑下城樓,交代了一聲,便騎馬向城內而去,自己衛所里出了逆臣的同黨,往小了說那是審查不嚴,往大了說那就是株連的大罪了。
沈逸軒三人按照足跡一直跟到一片樹林邊緣,此時天已大亮,鄭澤濤輕輕一躍便到了丈許高,只見他左腳輕點樹榦借力一躍便跳到另一棵樹木的頂端,鄭澤濤身形猶如一顆無根的浮萍一般,只是隨著樹枝搖擺不定,卻沒有絲毫慌亂的跡象,可見其輕功之高,鄭澤濤舉目遙望,樹林佔地十里,十裡外的一片平原上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鄭澤濤返身跳下,向沈逸軒搖了搖頭,陸天明四周觀望一周后道:「此人反追蹤能力極強,觀他的足跡,此人離開這裡尚不足一刻鐘,以他的腳程想必還在方圓五里的範圍之內,此人必定是邊逃邊掩飾自己的行蹤,那麼此人的所在範圍更要縮短一些。」
鄭澤濤道:「此人逃到樹林邊緣十米處便抹去了自己所有的足跡,我們只知道他在樹林之內卻不知道他從哪個方位入林,想要找到他比較難辦。」
陸天明道:「不如我們直接橫穿樹林,在另一側來個守株待兔。」
鄭澤濤對這個方案嗤之以鼻道:「樹林東西南北四個方向,而且都是縱深幾里,別說只有我們三人,就算再來百人也無法守住這麼多的方位。」
陸天明咧了咧嘴,看向沈逸軒。
沈逸軒站在樹林邊緣,眼神深邃的看向前方,他能夠感受到遠處深山中老鷹的鳴叫,也能聽到樹林一側溪水的流動聲響,這是一種玄而又玄的奇妙感受,他彷彿抓到了什麼,可是又瞬息溜走。
陸天明與鄭澤濤耐心的等待,片刻后沈逸軒道:「北方」僅僅是一剎那的光景,他彷彿聽到了一個的人喘息之聲,就在那溪水的岸邊,溪水距離此處有三里之遙,以人的耳目根本無法發覺,可是他卻真切的感受到了,待他再要聆聽之時,卻只能聽到方圓一里的聲音,他知道剛才的片刻他確實感受到了入微的奇妙之處。
溪水寬約五丈,由東向西蜿蜒流淌,沈逸軒三人穿過樹林來到岸邊,鄭澤濤蹲下身子仔細打量,他左手扶刀,右手挽起錦衣下擺,觀望片刻道:「此處水下石子有被翻動的跡象,顯然那人是由此處下水,不過溪水流動,剛好能夠掩蓋他的痕迹,看來此人倒是個難纏的角色。」
陸天明學著他的模樣左右觀看,水就是水,石頭就是石頭,完全看不出什麼。
鄭澤濤道:「排除我們來的方向,此人最有可能是往下游逃去,皆因河水能掩蓋所有的痕迹,逃脫的希望最大,其次則是河對岸,最不可能則是河的上游,因為那裡是霧山,而且要上山就要經過一片平原,這三個方向都有可能……」
「那就兵分三路,我老陸先行一步。」陸天明沒等沈逸軒說完便已明白他的意圖,向前一步踏出向下游而去。
鄭澤濤在五衛中年紀最輕,他見陸天明領先一步,身體向後一退,便到了水中凸起的一塊巨石之上,他看著沈逸軒笑道:「河對岸變交給屬下吧。」說完背著河水又是一躍便橫跨溪水的大半距離,只見他空中轉身,再落下時便已到了對岸。
沈逸軒從不擔心他的五名下屬,這五人沒有一個簡單貨色,無奈之下他只好往最無可能的上游而去,行走溪水岸邊,耳中清響著溪水流淌之聲,聲音透徹動聽彷彿與整個天地融為一體,而破壞這美好意境的卻正是他自己。
沈逸軒有一種感覺,只要能夠融入到這天地之間,那麼他的境界就會更上一層,或許能夠達到那入微的玄妙之境,不過他知道那種境界並不是輕易就能達到,就像剛才那樣要心無旁騖自然而然,越是刻意就會越是適得其反。
河流兩側樹木開始慢慢減少,地勢也越來越平緩,登上一處矮坡后,沈逸軒看到的是一大片平原地帶,一眼便能望到盡頭處的霧山,同時他也看到了一個狼狽的人影,沈逸軒沒有想到此人竟會選擇了這條逃跑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