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詭夢
夜裡的申山王宮,更加死氣沉沉。
申山王的寢宮同樣如此。房間里彷彿籠罩著一層黑霧,吞噬了睡夢中的君王。
他夢見了從前感覺有些透不過氣,雙手微微掙扎,像要推開什麼。
「仰辛……仰辛……過來,到這邊來……」黑暗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循循善誘著。
申山王循著這聲音尋去,他走出寢宮,徑直穿過御花園,經過一座座宮殿,走到了王陵門前。
「仰辛,仰辛……你終於來了……辛兒,幫幫我……幫幫我……」聲音從王陵里傳來,經過夜空越發的空靈。
王陵前竟然一個守衛都沒有。裡面一派冷清,彷彿只為了等他到來。
仰辛瞳孔驟然增大,似乎是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畫面。
他嘴唇嗡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只能朝那方狂奔而去,生怕一個眨眼就再也看不見了。
他在裡面呆了很久,久到天色都漸漸亮了起來,他才帶著一臉的恨意從王陵里出來。
昨夜不見的守衛竟然又出現了,看到仰辛眼裡都有些詫異,但很快就被恭敬取代。
仰辛一路回到寢宮,所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像要狠狠地踩碎什麼。
「……我一定會做到的。」他眼裡閃過狠厲,大門被「砰」的一聲關上,揚起一地塵土。
仰梧竟然在馬廄睡著了!
柔依找了她半天,終於在馬棚的角落找到了她。
馬兒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她靠在馬兒身上,貓兒蜷縮在她的腳邊。
陽光灑下來,本該是一幅溫馨的圖畫,然而仰梧身上實在是太髒了點。
柔依覺得這個主子跟想象中不一樣,她看起來更普通一些。
她叫醒仰梧,央她回去用午膳。
這樣米蟲般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周,終於在某一天迎來了轉機。
她記得那天她的臉大都已經結痂,嵇梁告訴她今天騰雲谷之戰若告捷的話,他們不久后便可以回家了,到時莫大人會找人治好她的臉。
也是那天,涼人攻破了城門。
火藥按計劃得以提前引爆,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荒蕪的鄴光原忽然生出無數枯草,烈火將兩國的軍隊盡數吞沒。
即使設計分散了他們的兵力,消耗掉他們大半力量,然而騰雲谷山石滾落之際忽然頃刻間化作了飛灰,孟雲嵐親率的精鐵騎依然殺出了重圍,鐵蹄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無一活口。
只有駕霧河水漲船高,火攻之下殲滅了一支涼國軍隊。
但這是螳臂擋車。趙平河耗盡全力與孟雲嵐決一死戰,但背後冷箭讓她一招棋錯。
趙平河墜河,莫微生失蹤。
仰梧不顧將士阻攔,硬是跑出軍營,她如今什麼都沒有了,若還放棄那些給予她溫暖的人,與其這樣苟活於世,不如坦然赴死。
仰梧本來覺得她已經夠倒霉了,爹不疼娘不愛的,還去異國他鄉當了人質。
但那日丹璧城破,硝煙連綿三日不絕,丹璧城化為一片火海,血流成河。
耳邊是母親絕望的呼喚,孩子凄厲的哭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屍橫遍野。
她才覺得,這大概,就是人間慘劇。
「微生!莫微生!」仰梧在殘垣斷壁里尋找,雙手被刮磨的鮮血淋漓,但她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微生……甄宓……」
找了大半天,天上開始聚起烏雲,電閃雷鳴間,那雨卻遲遲落不下來。
頭頂是轟隆隆的雷聲,仰梧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頭,喃喃道:「莫微生……甄宓……」
「你們在哪兒……」
「殿下!快跟我走,這兒不能留了!」
遠方好像傳來嵇梁的聲音,眼前也閃過他焦急的臉。
有一股力道鉗制住她的手,試圖將她拖走。
但是……但是……仰梧無力地滑跪在地,雙腿灌了鉛似的沒有絲毫力氣。
涼國的追兵快要來了,她只得哭著對嵇梁說:「走!快走!快去稟告王城……興許……能救他們呢……」
嵇梁想抱她起來,但一股窒息感突然襲來,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脖頸,喘不上氣,眼前也開始發黑。
仰梧嚇傻了,她掙扎著雙腿想起身去看看他,但一陣狂風自她腳下攀升,幾個起落間就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那陣怪異的狂風過後地上只剩下一把桃木梳,仰梧似乎被那陣風活生生地「吃掉了」,連個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嵇梁終於支持不住地昏了過去。
城中,一支著玄甲的軍隊正在城中巡查,領頭的是個身材健碩的男人,他唇線緊抿著,刀裁般的臉龐上儘是軍人的鐵血剛毅,但那雙眼裡卻流露出濃重的肅殺之意。
這人就是涼國戰將孟雲嵐。
「檢查。給我找出嵇梁。」領頭的男人發話了。
「是,將軍。」屬下領命而去。
但那男人身旁的人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將軍,二小姐她……」
「我知道。但這是戰爭,也是我的使命。」孟雲嵐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
那人沒再說話。
孟雲嵐在城中巡查了一圈,沒有發現莫微生,倒是屬下來報抓到了嵇梁,但不知是死是活。
天色漸暗,城中已經一片荒蕪。
這場戰爭也結束了。
孟雲嵐一路南下,直逼申山國都。申山國君投降,自願成為涼國附屬國。
他率領軍隊班師回朝,涼國國君隆重地接待了他們,並決定兩日後於王宮設宴,為他此戰大捷慶功。
這下局勢又變了。
涼國勢力再度擴張,湘澤、萱耳、持天,如今又多了一個申山……
現下能搬得上檯面的大國,只剩下皋塗。
剩下的國家要麼迫於威壓而歸附於涼國;要麼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皋塗身上,指望皋塗能擋住涼國。
涼國自二十年前開始崛起,這一代國君野心勃勃,加之後來又出了個戰爭機器般的孟雲嵐,使涼國近些年來幾乎無往不利。
皋塗國君,也就是漵箜,此時正坐在御書房,面對著桌上投下的陰影,有些玩味地笑了。
「你真有把握?」是個女子柔媚的聲線。
紅衣如火,幾近血色。
漵箜手枕在腦後,面帶悠閑地說了句:「沒有。」
紅衣女子怒了,「沒有?!」
漵箜平靜地笑了笑:「你以為千萬年來的劫難這麼容易就解了?時機不對,功虧一簣。」
紅衣女子沒說話,半晌后她冷冷開口:「反正,我只要你答應過的東西。」
漵箜平視遠方,眼神失焦,如夢似幻。
「孤也無法掌控。掌控這一切的,是因果,是機緣。是天命難違,也是宿命所歸。」
他站起身,有些失神地說道:「孤從未想害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