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太極宮
程篤汝接了令,便命諸人往各宮送了消息,自己動身去往承坤殿。
未進殿門,便聽見兩聲嚎叫,顯然是有人在院里收了刑罰。
程篤汝搖頭嘆氣,見院中兩個丫頭被置在凳上杖責,那杖刑的也是宮裡的熟人,本也不願與常皇后如此折騰,看見他來了,如看見救命稻草一般,停下了手上動靜。等他擺了擺手,方才攙著那兩個被打的半暈的丫頭退了下去。
「接著打啊,誰讓停了!混賬東西!」
常皇后在裡間聽見沒了動靜,不住的生氣。
「皇後娘娘,這丫頭是怎麼了?」
常皇后見他進來,揮手屏退了左右,轉身與他進了東廂,四下安靜之後方才開口。
「早間起來,我見安別還在睡著,四下便走了走,結果尋不見二妹。細問之下,懶憊的下人竟說她是出宮去了。我叫人去尋了半晌也不見蹤跡,她若是出去不小心將諸事與人說了,豈不要出大事。」
程篤汝小眼微蹙,思慮了片刻道。
「常夫人也回來幾天了,今日無端外出,卻令我想起一事。不知你可曾知曉?」
常皇后見他神色凝重,知道不是尋常事情,伸手撩撥了頭髮,與他湊近了幾分。
「敢問程叔叔,卻是何事啊?」
程篤汝亦是大膽,見她身形放浪,言語輕佻,不由得撇過一絲輕笑,伸手便扶在她雪白的腕子上,拈起兩三指,一寸一寸的往上量了起來。
「昨日收到一封密報,不知皇後娘娘可有興趣?」
常皇后神色一凜,也輕笑起來,從黑色衣袖下伸出纖纖玉手撫在他的肩上,一寸寸的往下慢慢滑著,最後放在了他的胸口。
「如今儲位空置,十六字案的始作俑者也快要水落石出。我和安別的未來都是命懸一線。若是有什麼密報能夠救救我,就要看程叔叔,有沒有心了。」
程篤汝皺起一臉老態,與她訕笑。
「密報上說,常夫人此次從吳興老宅回來還帶了一個人。而且,是個男子。你可知道?」
常皇后聽聞,臉上神色陡然驚慌,胳膊上汗毛乍起,退後半步道:「誰!」
程篤汝轉身走在她身後,隔著衣裳輕撫起著她的脊背道。
「慌什麼,保不齊是個相好的。畢竟,在這深宅里呆了許多年,難免空虛,尋些樂子出來也不是沒有過的事。」
常皇后見他話裡有話,心中暗自咬牙,但如今急於知道他手裡的消息,便換上笑臉,轉身問他。
「程叔叔可有派人去查?」
「查?查什麼?你以為她躲得過?瞞不過今日便有人會去查了。」
常皇后想起那日兩姊妹在東廂所說,卻沒料到原是另有隱情。只不過程篤汝說那人是從吳興老宅過來的,又未曾告訴自己,想來必有蹊蹺,斷然不敢大意,又貼近了附在程篤汝耳邊喃喃。
「若是叔叔查了住處姓名,便得早過來。莫要我等急了。」
「不急,眼下還有一事。這裡不便說。」
說完,程篤汝便躬了身子,忽地肅靜許多。
「大理寺傳來消息,昭王爺家的和樂公主今日懸樑歿了。陛下命我傳話諸宮。如此,老陳也告辭了。」
常皇后聽他一言膽戰心驚,正要問他詳細。外廳有人過來,言語間便已站在簾外求入,不由得一陣惱火。
「滾出去!」
原是臘梅進來,此刻被她怒吼,只好躬身與程篤汝見禮轉身出了殿。
程篤汝見皇后獨坐在榻邊面色煞白,也告出了殿。那臘梅在殿外候了半晌方聽見裡面傳喚,才敢進去稟了。
「是常夫人回來了。」
皇后拂袖端坐讓臘梅喚她進來。臘梅卻說夫人找人請了一個安神方子,這會兒拿去太醫署查驗去了。
程篤汝那邊回了政德殿,見爐火漸稀,又命人添了些。那侍女手上沒力窸窸窣窣地倒的響聲大了,聖人被吵醒,從暖塌上懶懶的起了便罵奴才,慌得那侍女慌忙跪在地上求饒。程篤汝端了碗熱茶進來與他,說這是新來的雁兒尚在新教坊做雜,不曾親臨聖恩伺候龍體,左右替她求了句情,聖人才揮手屏退。
「通知下去了沒有?」
程篤汝躬身稱是。
「老臣已告知皇後娘娘了。」
「皇后如何反應?」
程篤汝咳了兩聲,方回到:「皇後娘娘只是驚訝,卻未多說。想來是為自己宮裡的事情著急,沒有上心。」
聖人側目,踱步走在紫金火爐旁,伸手烤著問他:「承坤殿出了何事?」
「老臣去的時候見皇後娘娘神色焦急,於是出來的時候多問了兩句。原來是常夫人今天早間悄悄出了宮,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聖人疑惑到。
「是。我去的時候,皇後娘娘還在為此事杖責下人呢。」
說著,程篤汝又咳了幾聲。聖人見他似乎抱恙,便指了指桌上金絲盞碗里的熱茶。
「著涼了?喝些熱茶。」
程篤汝不敢上前,只躬身告禮。
「多謝陛下關懷。恐是昨夜見著風了,想來一兩日便好。」
聖人也不多言,烤了片刻便坐回了榻上。程篤汝見他攬起奏章,便從懷裡掏出一捲紙條遞了過去。
「陛下。」
聖人放下手上硃筆,伸手接過紙條看了片刻,問道。
「你說。這個人,會是誰呢?」
程篤汝佯裝不知,猜了半晌,又咳了起來。
「這....咳咳。當年一把火,諸人皆不幸罹難。存活的幾位也病死在監牢里。若真是有這麼一個人,卻就不好猜了。」
聖人拈著紙條翻來複去,只覺得那紙邊緣皺起,不似剛才傳來的,不由得眉心皺起。
「這密報是何時傳來的。」
程篤汝見他問起,慌忙跪倒。
「臣死罪。密報先前剛到,臣見陛下歇息未敢叨擾。就耽擱了盞茶功夫。」
聖人只稱無妨,讓他起了。伸手將那紙條將火苗上燃了,叫他去傳大理寺卿夜裡過來。又見他仍舊咳個不停,便告他夜裡不用伺候了,明日若不見好也多養一日就是。
程篤汝磕了半晌叩謝聖恩,左右又囑咐了趙吉杜應等徒弟們貼身伺候好聖人,才從正門離了皇城。
程篤汝走了半晌,趙吉近身伺候著。
聖人只說要吃點甜食,著他去廚房叫人做了。轉身又把杜應叫了進來。
杜應進來不過一年,雖是在龍駕左右,但總是做些雜事,未曾近身聽喚。此刻被聖人召喚,只是戰戰兢兢,不敢抬頭。
「不用怕。你師傅身體抱恙,告假養一兩日。孤近日沉悶的緊,難得有些清閑,找你們說說話罷了。」
杜應這才站起了身子,躬身站在一邊,點頭稱是。
「入宮多久了。」
「回陛下,約一年多了。」
「家裡可有什麼人?」
「回陛下。家裡還有老母和一個妹子。」
「老母身體可好啊?」
「迴避下。家母總是有些慢病,只拿湯吊著。說不上好,但總也不壞。」
聖人笑了笑,從案上拿了一枝毛筆給他。
「這是上好的湖筆。我也用了一年多,有些毛躁。拿去還能換幾個錢。」
杜應年歲方小,如何受得起聖人御贈,當下只跪著不敢接過。
聖人只說:「叫你拿著你就拿著。實在換不了錢,就幫我扔了就是。」他才叩首接了。
「謝陛下聖恩」
「嗯。起來說話就行了。程篤汝帶你多久了?對你怎麼樣?」
「回陛下。師傅對我們一眾都是一視同仁,對的便賞了,也能撿點輕鬆的活。錯的便罰了,輕則教訓幾句,重則.....」
「重則呢?」聖人笑著問到。
杜應扭捏半晌方回:「重則...掌嘴。」
「這個程篤汝,多年了還是不改私刑的毛病。「
聖人說罷,踱了幾步,轉身來在杜應面前,靜了片刻回身又問。
「我聽說,他現在把宅子安在東市外頭了?叫什麼樂安街還是樂陽街。」
「回陛下。是安陽街。就在東市東面不遠。師傅那宅子倒也不大,就圖個熱鬧。」
聖人見他言語間似有意包庇,便不再多問,揮手屏退了。
盞茶功夫,門外來人通報說皇後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個侍女,手捧金碗銀盞,擺上了案幾。
「陛下。」
常皇后屈膝躬身,素色衣裳銀絲簡綉,面若春梅。
聖人平了禮,上前揭開碗盞,只見都是些羊肉,牛肉滋補的食物。
「此時不晌不晚,如何擺上這許多?」
「冬日氣冷。臣妾剛著人去后膳尋摸茶食,聽說程公公告了病假,念陛下終日勞累,身邊不能沒有貼心的人,便挑了些溫補的過來給陛下。」
聖人見她來的快,只以為是又擔心起他要將安別嫁給吐蕃,卻不知程篤汝尚未告知皇后,便只面臉堆笑,默認吃食,與和親之事隻字不提。
「你卻消息快。這些日子你也累了吧?郡主母親可回來了?」
「是,回來有幾日了。」
話剛落,常皇后心裡一緊,聖人卻只顧著咀嚼,吃的興起便誇了幾句。
「這腱子確實地道。秋補牛肉冬食羊,皇后費心了。」
常皇后見他並未提到安別,心裡安寧不少,伸手又盛了一碗泛著辛辣氣的熱湯過來。
「陛下。這腱子紅白相間,少有腥膻氣,倒有些像從前在府上吃過的。若配上這湯,更是鮮極。」
聖人接過辣湯啜了兩口,只覺味道熟悉,便將碗置在案上,目光神俊看著她。
「這湯,是你親自做的?」
常皇后低頭含笑。
「妾哪裡有這本事,只不過依著從前的方子,指點了一二。索性還記著點,沒有弄錯。」
聖人食罷,拿了帕子擦過唇齒。伸手示意她靠近了些。
常皇后見他難得溫存,便起身從對面靠了過來,被他環腰摟著,只覺得親近不易,雙目闌珊,似要垂下淚珠。
聖人本想與她親近片刻,此番見她動情想來定是要絮叨半日,便興趣全無。
「這些年苦了你了。孤總是忙著朝政,不曾看你。你平日又深居簡出,著實凄冷。不如找個班子進來,與你解解悶。」
常皇后擦了擦眼角,輕聲道。
「妾能有今日也是託了聖人,哪說什麼凄苦。只不過身在天家,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陛下終日忙碌,妾始終恪守常家家訓,父母教誨,四時常省自身方不負陛下恩愛。」
聖人點點頭。
「下回,若回鄉祭拜,可讓妻妹帶些紙錢黃裱,也為我盡一份心意。」
常皇后聽聞,直伏在懷裡謝恩。
聖人又安慰了半晌,她又說起從前之事皆不免傷懷,聖人問到早間皇后在宮裡斥責內侍的事來,她只說二妹私自出宮找了神醫的方子來給安別安神,一時著急方打了下人幾下。
「此番回鄉可有不妥?」
皇后神色一緊,道:「這...並無不妥啊。」
聖人毫不在意,又道:「我聽說,她此番回來帶了一個人,可是家鄉故友?」
常皇后陡然驚起,面色詫異。
「帶了一人?我居然不知。安別病重,我差人使她速歸,竟從未聽她提起此事。」常皇后思慮片刻,又道。
「若是家鄉人,也該見一見才是。陛下是哪裡聽到?我好去問她。」
常皇后自以為問的妥帖,當是言語所致,非刻意為之。聖人卻不以為然,只淺淺的吭了幾聲悶嗓。
「算了。你代孤見了就是。去吧。孤想歇會。夜間還有摺子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