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太極宮
政德殿上,聖人看罷了奏章,說要歇息片刻。
諸人掩了許多亮光,只留下幾盞照明,便退出殿外闔上了門。
聖人邁步轉了偏殿,只見陳伏已在等候。
那陳伏見聖人至,緊忙放下手中的茶杯,伏跪在地。
「陛下。」
聖人坐在椅上,許他起來說話。
「最近天冷,怎還穿如此單薄?」
陳伏扯了扯身上的紅袍。
「這是今夜入宮來方換了。那日接了聖命,便快馬趕回來。這紅袍看著寬大,實則緊趁,加不得幾件棉襖。」
聖人點點頭,示意他坐下說話。
那陳伏身材瘦小,本不經凍,如今又穿的單薄,坐下之後便抱著熱茶杯不住的謝恩。
「我讓你查的案子,近日怎麼都沒有進展?」
聖人問話,陳伏不敢不答。
「陛下。十六字案后,我便去了吳興和婺源兩地,不過大理寺的人也過來了。「
說著,便遞來一本摺子。
」這是近日的線索。那日回京路上,看到常夫人帶著一個男子,臣便折回去查了查,故而沒有其他消息。」
聖人詫異:「密報是何時發的?」
陳伏拱手。
「昨日一早。」
聖人又問:「從哪裡發的?」
「回陛下,密報是我在吳興回道京都的路上發的。那日我見那人面孔生疏,但言語間似是當地口音,便後來又回去走了一遭。」
聖人瞭然,便不再懷疑。
「可查出什麼?」
「那人姓張,年五十一歲,自幼家裡窮苦,因為排行老三,所以沒有官名,只知道他叫張三,是從前常府老宅的廚子。後來因為老宅失火,妻子喪生,便神志不清了,外出乞討了十多年。」
「常府的人?那現在怎麼又回來了?」
「回陛下。這個倒沒查清,聽常在寺里的人說,他和另外一個人一樣,都是得了重病,沒多少日子了。」
「另外一個人?」聖人又問。
「陛下。那個人,您應該認識,叫李登方。」
「李登方!?」聖人驚道。
「是。陛下。正是當年常府的官家,李登方。他這些年一直在吳興新建的一座觀音寺里修養,張三當年也是被他所救。」
「李管家,孤記得。當年火起之時,我還尚未登基,常皇后與身邊的丫頭前往常州為孤祈福。回來的路上,家裡便起了大火。舉宅上下十七口盡皆被焚。半年後,我命江南東道知事複查,他說是廬州王醉酒,失手打番了院里靜晾的油桶,又遇上那日風大才釀成此禍,廬州王也命喪其中。可那李管家總說不妥,三番五次與州府遞書,說是有人有意為之。鬧了數年方停歇。我還以為此人已經死了,卻沒想仍舊還活著。」
陳伏拱手道。
「陛下,李登方,已經死了。」
「你方不是說此人就在寺中修養,怎麼卻又沒了?」
「臣初去吳興時,李登方確實還活著。後來見常夫人攜了吳興人回京都,再回去寺里想問個究竟時,他卻已經歿了一日了。」
「可有異常?」
「臣查過了,仵作已驗,說是五臟受大火熏燎,不堪其用,確實是大限已至,病故的。」
「那個張三,你可有再查?」
「陛下。臣只知那李管家之前給了常夫人一封信,是什麼內容,卻不清楚。不過,回來后臣便去查了一下戶部存檔,常夫人用假文在北街巷子租了一戶老屋子,承署寫的是張三的名字,但時間與筆跡卻都對得上。」
聖人環抱暖手銀爐,心中愁緒又起。當年自己適逢緊要關頭,常府之事無暇顧及,待一年後複查此案,皇后卻說攪擾祖宗安寢,不願舊事重提,正遇朝綱不穩,新政難支,他也不再追查。可如今看來,似是暗流湍急,另有隱情。
「罷了。」
聖人打開手上密折。
」說說孤的兩個兒子吧。」
燈燭初上,那廂承坤殿里金銀分錯棟樑巍峨,殿里諸人都被屏退,只姐妹二人在里對質。
常皇后鬢雲未釵,只著寬鬆常服坐在鬆軟的暖塌上,眉目橫斜,面帶怒氣。
「我只問你帶回的人是誰,又未曾怪你。你求的哪門子情?」
常夫人屈膝跪在地上,妝容亦有些斜亂,但神色冷靜,似乎不為所動。
「姐姐。只不過是路過見他可憐,便順道載了。至於家住何處,姓甚名誰,我也不甚知曉。這幾年來,我什麼都是聽你的,從來不敢大意,你又何必多心。」
常皇后見她言語夾帶,更是大為惱火。
「我多心?你若坐了皇后位子,你更比我多心,朝堂之外,數十雙眼睛盯著你我還有安別。此事若非陛下告知,我還不知道你竟做下這等事情。既然只是個路人,你當早日告我,又何必隱瞞至今。」
常夫人躬了躬身:「我只是不知,一個路人會也如此驚動。」
常皇后撩袖起身,不由得聲音怒了幾分。
「你真是糊塗!陛下本就為十六字案惱怒已久,先前大理寺查出那幾人是吳興人氏,好在我多方打探才知是虛驚一場,如今你卻帶個陌生人回來京都。你要知道,此事在陛下看來,絕非一個路人那般簡單!他若是興起查將起來,你我都難脫干係。這諸多事情將會給你我帶來殺身之禍。」
「我也不知什麼案子,不過既與你我無關,你又何必煩惱。如今聖人也不曾納妃,姐姐身居后位,母儀天下,卻總是如此擔憂。我只是驚怕,若是有朝一日事發...」
「住口!」
常皇后怒目呵斥,急忙起身四下看了幾眼,確信無人方低聲說道。
「這是你當年欠我的!當年我保了你的清譽,你也要替我保守秘密!此事你知我知,世上再無第三人。若真被聖人知曉,常氏一族,便從此萬劫不覆。莫說你我性命,即使是安別和老宅的祖宗們也休想安生!」
常夫人見她提起舊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當年是我不好。可這十多年過去,我只覺得惶恐的很,我只想安靜再過幾年日子,什麼榮華富貴,我也不想貪。」
常皇后見她受了驚,怕她聲張起來,便穩了穩心神上前扶住她,與她寬慰。
「姐姐,我只是氣你痴傻,容易被人欺,卻不曾怪你。當年的事情我早都忘了,你也不必介懷,若不是今日上火,我也不會提起的。「
說著,又輕嘆起來。
」咱們常氏一族原是吳興世族,後來只落得你我姐妹相依。原是想著安別能光宗耀祖,可如今儲位空置,涼國婚事未定,安別命懸一線,我原想的全都擱置了。為你也好,為我也好,或是為了常氏一脈,咱們都不能散了心。」
說罷,又伸手拂袖與常夫人擦了眼角兩滴清淚。
「當年若是知道如此,早該遂了你。」
常夫人早年的錯被她拿住,便被欺了許多年,朝晚不得抗命。此次在吳興見了李管家,本已打定主意要查了老宅失火的事來,可是心內仍有芥蒂,不敢露了消息。此刻見她與自己虛與委蛇,言語之中沒有幾分姐妹感情,多是兩面三刀的權宜之計,心中更是涼了幾分。
「姐姐。我....」
「咚咚咚。」
門外幾聲清響,是門子在外頭說有事要稟。
常皇后問她何事,臘梅只說是駕前的趙吉過來了,常皇后驚得想起白日與程篤汝約了夜裡的事來,一時不敢開門,細想了片刻,方覺程篤汝或是趙吉都不應如此託大,這才收拾停當叫人開了門。
「皇後娘娘。」
常皇后見他綸巾散亂,氣喘吁吁,似乎是出了急事跑過來的。
「聖人出了何事?」
趙吉連連擺頭,喘了幾句方答。
「不關聖人。是,是郡主。」
趙吉喘得上下不接,皇后也等的煩躁,臘梅遞了杯茶水過來與他,方緩了許多。
「御知公主要過來瞧安別郡主,我來與娘娘通報一聲。免得聖人知道了責罰。」
諸人驚訝,常皇后亦是咂舌。
「前幾日剛遷府,這夜裡匆匆趕來作甚?你可知為何緣由?」
「稟皇后。小臣午後剛去過公主府上回來,聖人說要吃了甜點,我便去了廚房。結果聽見人說御知公主回來被人攔在上陽們外,我便去探查了一眼,千真萬確。」
常皇后見他說起行蹤,也是疑惑,便又多問了句。
「今日程公公告假,你不在駕前伺候,卻去公主府上幹什麼差事?」
「回娘娘。聖人午間得了消息,來人說是昭王爺家新晉的和樂公主在家歿了。聖人才令程公公和我等諸府傳報,承坤殿一向有師傅通稟,我便被差去了公主府上。」
「你說誰!」
常皇后驚呼,那趙吉也不敢說自己惹了禍,只裝作好意通報,躬身告辭趕回了政德殿。
原是午後他去往府上傳報,又與御知攀談起來,想討點賞賜回來,卻不知多嘴說錯了話,將安別日前懸樑的事說將出來,這才惹的她火急火燎。
「讓開!」
御知盯著擋住院門的尉遲驥,雙眼通紅。
「你既早就知道,為何不早告訴我。今日若不是來人通稟,你要瞞到什麼時候?」
春瑤與青蘿等人也在一旁拿話勸她,如今不比從前,叫她從長計議。
「和樂公主既死,和親之事或許要從公主和郡主二人之間選了。公主此時進宮,怕是不妥。」
御知看著春瑤,忽的想起那門子與自己說的黃紙的事來,一時氣上心頭,伸手摑了一巴掌,春瑤的臉上登時通紅。
「早間的黃紙卻是什麼?為何瞞著我!如今又在這裡攔著不讓我去看安別姐姐。聖恩又怎麼樣,從前又是如何!從前我與她一同吃一同寢一同遊樂玩耍,她如今這般模樣,難道我不該去看一眼嗎!」
尉遲驥也被她一把推開,卻看見慕容端玉站在院中,靜靜的看著她。
御知淚眼婆娑,看著他在月下皎潔的臉龐,又想起安別偷了詩箋的事來,又好似是他的出現才害得姐妹二人如此隔閡,一時竟靜了下來。
「你也要攔我嗎?」
慕容端玉搖了搖頭,邁步往旁挪開。
「你要去便去就是。」
御知再無二話,邁步出了府門,只聽見他在身後喃喃道。
「明日我再來看你。」
御知聽他言語,駐足片刻,百般情緒湧上心頭,卻只是回首道:「不用。」
尉遲驥也在一旁瞪眼,又叫春瑤跟上車駕同去,自己也挽了馬跟著。
車輪滾滾,不消片刻功夫便到了宮門外。
那門郎見是公主,亦是滿臉堆笑,卻是死活不放她入宮。
「公主。實在是聖人禁令未解,屬下不敢拒命。」
尉遲驥從背後追上,下馬亮出自己的腰牌。
「涼國世子有要事與公主稟過陛下。讓開!」
門郎見他腰牌確實,幾人低頭接耳片刻,卻說要稟了聖人過來。
那人去了盞茶功夫,御知卻等不及了,隻身便要往裡闖。門郎官也是個短命鬼,竟伸手舉起劍鞘攔住去路,春瑤也在一旁拉著御知衣袖,只說再等片刻,哪知面前一陣冷光,御知抬手從他的鞘中抽出劍來,伸手便架在了那人頸上。
「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