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政德殿
陳伏離去后,聖人回到正殿枯坐半晌,伸手將那密折在爐火燒輕輕燒了,思想著剛才呈報的事,不禁為之憤怒拂袖橫掃而過,案上的茶盞筆墨紛紛摔在地上,門外守候的內侍聽見響動,慌忙進來掌上了燈,躬身待命。
「陛下。」
聖人揮了揮手,輕嘆一口。
「收拾了吧。」
趙吉躬身報:「陛下,大理寺卿已侯了半晌了。是宣還是再等等?」
「宣吧。」
一聲宣稟,大理寺卿薛剛哆嗦著從外間進來。聖人知他在外凍著,便讓人備了盞熱茶,又將炭火升的熱了些。
「坐著說話吧。別跪著了。」
那薛剛年紀大了,確是在外冷的骨頭僵硬了些,聖恩垂憐,趕緊躬身道謝,坐在了暖塌一側。
「謝陛下隆恩。」
聖人擺了擺手,問他案子如何。薛剛復又起身回稟。
說是那四人之中有個名叫趙鵬的,本是婺源人氏,后因五年前告了假回鄉,娶了一個膝下無子的寡婦,回了京都之後雖是諸人都有聽說,但他也只宴請了三個同年的兵喝了一頓大酒消遣,於是便去查了一番。
「那這三人可有名姓住處?」
「陛下容稟。臣多方查驗方知,當年與他吃酒的這三個人,便是與他同守崇文門的三人。」
聖人側目。
「你是說,是孤斬了那幾個人?」
「正是」
「這四個人幾年前便作一團狼狽了?」
「可以這麼說。這四人年紀略大,與其他新丁不甚熟絡,而且門郎職位寡淡卻責重,若不是齊王殿下囑咐韓將軍每年多發幾兩銀子,怕是也難為繼。」
薛剛本不願提起,一來此事與本案並無多大關聯,二來如今儲位空置,齊王或可榮登。但聖人問話,自己不敢隱瞞,況且此事如今萬般線索皆指向後宮,與自己的前途並無瓜葛,也無必要隱瞞。
「什麼?怎麼還有齊王的事?」
「齊王殿下當年曾囑咐韓登將軍,每年餉銀與他四人多發八兩,依衙門一季一發,每季只多發二兩銀錢,用的也是庫里的名義。臣還查了一下,這些銀子,齊王殿下也在自己府上的歲供里已經扣除,戶部兵部皆有登記。」
「齊王,如此好心也是難得。可是做事竟如此滴水不漏,卻不像他。」
薛剛拱手。
「陛下的意思是懷疑齊王殿下...」
「非是我懷疑,而是世人皆有所懷疑。他一向獨來獨往,雖然打仗有一套,但總是缺點什麼。做了多年的禁衛指揮使,得罪了多少官員,人家難免參他一本。而且,皇城禁衛多是他一手提拔,包括韓登也曾在他麾下。這四人同年入伍,同年入宮,又同值一門,實在太多巧合叫人不得不疑。」
「陛下。韓將軍跟隨陛下多年,京都一役,韓將軍也曾替陛下出生入死,想必...」
「我知道你的意思。」
不等薛剛把話說完,聖人便將其打斷。
「你是說孤不該懷疑他被齊王收買,是嗎?」
薛剛不敢再坐,理了理衣袖,拱手站著。
「薛剛不敢。只是韓將軍忠心昭彰,懇請陛下明鑒罷了。」
聖人擺了擺手,隨即吩咐人召了韓登過來。
「也罷,去叫韓將軍過來。」
韓登正在宮內巡防,此刻正站在殿門不遠處,見來人宣召轉眼便至。
「臣韓登,拜見陛下。」
聖人點點頭,卻未示意他起身,只得仍跪著。
「韓將軍,孤聽說這四個人每年都多領了銀子,而且還是齊王府出的餉,對嗎?」
韓登拱手答是,聖人又問。
「兵卒銀餉皆有兵部戶部依律發放,凡有功者有爵者皆有晉陞,齊王為何為此四人破例?」
韓登見陛下起疑,不敢不答。
「陛下。此事不幹齊王,乃是韓登任意妄為,還請陛下降罪!「
聖人疑惑,薛剛亦是不解。
「那四人銀餉數目與齊王減供之數毫無差別,並且有齊王府領事管家署名,如何是你妄為?」
」陛下容稟。此四人皆是當年西征軍士,韓某年少曾隨陛下和齊王殿下西征,深知糧餉緊湊,軍士不易。於是便暗中資助幾位年輕的士卒,免得他們寒心。這四人就在其中。後來一位士卒吃酒,道出了此事,其他士卒頓覺不公,便來找我鬧事。適逢齊王殿下接管禁衛,知道此事之後過來替我解圍,並言明資助之事由他來辦。韓登昏聵,以為齊王殿下比韓登富足,又與陛下同樣軍旅多年,將帥恩情,同仇敵愾。若他肯襄助這些老弱病殘,定然是再好不過。於是這才有了齊王府減供之事。」
聖人仍是將信將疑,又問。
「還資助了其他哪些士卒,可有人證物證?」
「稟陛下。還有安陽門陳三,上陽門劉起。還有已經還鄉耕種的幾人,都是齊王殿下暗中資助。若陛下不信,可喚來對質。」
「你以為呢?」
聖人側目朝薛剛問道。
「陛下。確有其事,臣翻查歷年兵卒餉錄,此二人確與趙鵬四人相同,每年多領幾兩銀子。齊王府上歲供明細亦可以佐證。」
「趙鵬家中妻小可有查過?」
薛剛聽他提起家中妻小,不覺膽寒。
「臣已派人查過。那女子眼下也押解回來關在刑部。她原是吳興人氏,後來隨丈夫遷入婺源。舊曆年間,丈夫死與戰亂,便一直獨守空房。後來趙鵬歸鄉,兩人相識幾年後生下一子,之後便悄悄結為夫妻。若不是臣此次翻查,婺源知事也並無登記,只以為是市井言語一般,說她不守貞潔誕下孽子。」
聖人神色不悅,頗有些煩悶。
「又是吳興!行了。你說的這些,孤都知道。我是問你查過之後可有異樣?」
薛剛啞口無言。
聖人將那捲冊仍落在地。
「韓登,門郎一年多少餉銀。」
「十四兩現銀。」
「薛愛卿,尋常人家三口一年開支又是多少?」
薛剛低頭想了半晌回到:「約莫現銀五十兩。」
「若是一個寡婦帶一個孩子呢?」
「回陛下,節儉些也要20兩上下。」
聖人笑了笑。
「那你與我算算。趙鵬即使多領了八兩現銀,一年也不過二十二兩,除去自己用度,即使結餘十五兩,又如何能夠養活自己和一個幼兒。」
說罷,又從案上撿起一根碧綠玉簪遞了過來。
「又如何買得起這樣一根玉簪。」
「這..這是何物?」
「這是從趙鵬的家裡翻出來的。」
薛剛俯首叩拜,驚呼聖駕。
「陛下,老臣也曾去她家中翻查,卻從未見過此物。」
聖人拿著拿簪擺弄了幾下,輕輕的遞了過來。
「這跟簪子你且收好了。韓登,明日帶人隨薛大人去往齊王府拿人就是。」
薛剛與韓登抬頭驚問:「敢問陛下,所拿何人?」
正說話,外間趙吉慌裡慌張的進來便跪在地上。
聖人大怒。
「沒看到孤正在這裡問案!」
趙吉雖是驚恐,卻不敢不報。
「陛下,御知公主要闖安陽門,此刻已在宮門外了。」
「御知?這麼晚了,她要幹什麼?」
「好,好像是要去探望郡主。」
門外一陣盔甲聲起,一個驍衛闖入,隨即叩拜。
「陛下!公主攜劍進了內苑。」
「劍?」
殿上燭影動搖,諸人不敢做聲,只待陛下盛怒。
卻見聖人仰天長嘆一口,而後拂袖長坐,深思片刻之後臉上漸漸露出笑容,擺了擺手,將驍衛屏退。
「這孩子,卻是像我。告訴左右,隨她去就是了,無妨。只是,莫傷了他人,添麻煩!」
說罷,又指著那根簪與韓登道。
「明日派人去捉拿指揮副使姚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