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靜學宮
身後觥籌交錯,時而聽到有人喧嘩有人熱鬧,宮內無論大小官員侍女侍臣腳下步伐也比往日輕盈許多,各個都是面帶喜色,好一番節慶景象。眼前宮牆披紅掛綠,屋檐上都布滿了大紅燈籠和彩色絲綢裝點,連門郎的帽盔上都添了件小紅花映襯。一路向東,所行之處滿眼皆是自己年少時的身影。時而奔至池畔問柳賞荷,時而獨坐假山旁背書做課,亦或與兄弟姐妹在遠處嬉戲打鬧。
乾坤皆醉,唯我影只。
他是大黎朝皇帝陛下的孩子,是萬民欽仰的太子,是朝堂中百官敬畏的東宮,他總是穿著與聖人相近顏色的衣裳,髮髻整齊面目含笑,所有人都說他心地善良質如璞玉,是國祚之福。但但沒在乎他是無心政治的書生,和愛而不得的可憐人,他也曾在無數個夜晚或輾轉反側或左右嗟嘆。上天彷彿給他開了一場玩笑,令他左右為難。
行知靜學宮外,只見地上鋪上一層淺淺的銀色,崔玉霄站在階下,昂頭看著天上飄起的零星小雪一陣輕嘆。
「人間,不過如此。」
「殿下不必如此頹喪。」
李如山從後面趕來,銀髮銀須頭頂還掛著幾片雪花,身上紫袍紅袖又弓著背披著一層皮襖保暖。
「老師,您來了。」
「我見你神色委頓,酒宴之後便趕緊過來了。」
「哦。」崔玉霄並不在乎酒宴何以結束的這般快,或是無心於此。「讓老師擔心了。學生只不過略有感慨。」
李如山捋著鬍子道。「殿下。老臣此生門生無數,但只親自帶了三個學生。一個是我兒,雖然天資聰慧,但年少時便進入官場,如今早已經失去了靈性,寫的文章策論都是些空話大話,此生再無大才。第二位是聖人,當年老臣傾囊相授也是抱有希望,後來陛下血洗都城,老臣便發下誓言此生再不教書。」
崔玉霄疑惑道:「那老師為何肯教我?」
「呵呵。」李如山道,「我記得有一年公主貪玩砸碎了勤政殿的燈盞,一干侍女不敢吭聲,殿下卻聲稱是自己不小心,事後還被陛下罰抄了兩卷《濟論》。那日也是冰天雪地,殿下不顧天寒地凍跑來我家問我這句何解,那句何解,所情所景實在令人欣慰。所以後來老臣才主動情願,忝為人師。」
崔玉霄恍然若是,只道老師不知道,那燈盞卻是安別與公主在殿內打鬧時失手所為。此刻憶起,不免又是一陣黯然神傷,一臉悲色。
「老師,恐怕我令您失望了。」
李如山語重心長。「殿下。世間事向來不能隋人願。老臣年輕的時候是想做一位醫者,懸壺濟世救人治病最後卻走了仕途,甚至連婚配之事都要聽父母安排。為此,我一氣之下離家三年遊走天下,待回的家時卻聽說母親重症難治已經歿了半年之久。從醫10載,卻未能救自己的母親。而她的遺願,也就是要我娶了你周家師娘,一片苦心全都是為了給我鋪平前途道路。」
「那後來...」
「後來我一邊習經一邊趕考。每月自書院回來,必去周老府上跪足3個時辰,求得他老人家的原諒。」
「周老原諒老師了?」
「沒有。他提出了條件。要我次年考去頭甲前30方可進得周府再議婚事。」
「我記得老師是前朝欽點狀元。」
「是了。那日科考,我此生永不會忘。先是一夜未眠,精神恍惚渾渾噩噩,結果策論題目正是我曾與老師討論過的。當下奮筆疾書,直至鈴聲響起,我仍然意猶未盡,悻悻擱筆。若不是主考官出身同鄉,有心放我入了殿試,恐怕老朽絕無今日之富貴榮祿。」
李如山又道。
「如今東宮之位懸而未決,也是陛下有意為之。聖人一向器重你,若不是你在殿上執意請辭,他斷然是不會開罪與你。再說,早年間齊王殿下對東宮之位也多有推辭,一心做個武將保家衛國,你們弟兄二人情深義重,加上老臣在朝中門生遍布,天時地利人和殿下萬事俱備,只需靜心修習,切莫辜負了聖人苦心啊。」
「老師」,崔玉霄眼含熱淚,眉心皺成亂麻,「學生讀書學習,只為求得天下公理、人心道德,不做虧心之事,不起妄孽之災。我既不如齊王兄堅定,也不如父王殺伐果斷。帝王之術,學生實在無能為力。縱使做得,可連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這又有何意義。」
「殿下,夫生而辛苦,左右都是與自己纏鬥,求不可得、失卻難捨。不如順其自然,借天道之勢成就事業。殿下天縱之才,勤奮好學又兼待人溫和,無論是臣子還是布衣皆一視同仁,生在帝王之家卻有謙卑之心者,實在難得。萬望殿下拋卻雜念,秉持本心,莫要忘了上蒼賦予的重擔,修身齊家治國方為大丈夫。」
崔玉霄低頭沉思,只覺得心力憔悴。忽得遠處一人腳步急促朝東宮奔來,呼吸間吐出白色水霧遮住了整個臉面。
「殿下。不好了。」
李如山攔住他,忙問:「怎麼了!慢慢說!」
「北境加急戰報,番子前夜偷襲了豐州,又屯兵3000往都護府去了。」
李如山大驚:「不好!前幾日兵部侍郎奏報,雍州大雪封路,補給之物都耽擱了半月了。那都護府存糧想必不多,大將徐浜急躁好戰,善襲不善守。那裡駐兵2萬餘人,若是糧草不到,當真是越拖越糟!」
「我,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怎麼?」。
「我聽殿前的小太監說,聖人慾掉西北大營軍士馳援北地,一舉滅掉番子。但礙於涼國活動頻繁實在不妥,所以決定陰日議定小郡主和親之事,好安撫涼世子回國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