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絲花

菟絲花

宮明月輕聲笑了起來,嘴角揚起很好看的弧度,但重櫻分不清他的笑意到底有幾分真。

他伸出手指,揉了揉重櫻的發心,語氣像是平時師徒互動時那般寵溺,嘆道:「櫻櫻被這一鞭子打傻了,明明距離櫻櫻說的『半途而廢』還有十四鞭,現在說這句話,為時過早。」

重櫻的臉色青了一下。

這條蛇說的沒錯,共三十鞭,得打到十五鞭,才能稱得上「半途而廢」。

「好了,任性也有個度。」宮明月斂了笑意,對穀雨道,「鬆開她。」

「師父若不肯寬恕春兒她們,還請繼續行刑。」重櫻道。

宮明月神色認真了起來,黑黢黢的雙眸盯著她:「你當真不怕死?」

「怕。」重櫻咬牙,「但櫻櫻相信,師父不捨得櫻櫻死。用三十鞭,換四條命,值得。」

這句話從重櫻口中說出,宮明月彷彿平生第一回認識她,眼神變得極其奇怪。

千重櫻十四歲入他門下,她是他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兩年的朝夕相處,足夠宮明月將她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

他這個小徒弟,說白了,若沒有那身絕佳的靈骨,就是個金玉其外的草包。貪生怕死,自私自利,沒有腦子……宮明月討厭的缺點,她都佔全了。

要不是宮明月留著她還有用,這樣的人,不可能在宮明月的視線里蹦躂這麼久的。

宮明月對這個草包美人,著實沒有什麼好感。那些偏愛的戲碼,不過是演出來的,只有千重櫻這個小傻瓜當真了。

此刻面前這個「千重櫻」讓宮明月認真地審視了起來。

月色傾瀉而下,如寒霜般籠著她的面頰,疼痛讓她的面頰略失了些血色,被月色一照,愈發顯得膚色蒼白。

偏偏那孱弱的慘白面頰上,覆滿倔強的神色,為她清麗柔美的五官,添上幾分脆弱易碎的悲壯,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這是宮明月從未在千重櫻臉上窺見過的美麗。

千重櫻美則美矣,宮明月見慣美人,她的美麗就和她那長草的腦子一般令人乏味。

宮明月第一反應是他的小徒弟被人掉包了,但他通曉易容術,一眼就能看出面前這個「千重櫻」是他貨真價實的小徒弟,這世上不可能有人將他的雙眼瞞過去。

到底是什麼讓她發生了改變?

還是從前那個草包美人,其實是她偽裝出來的?

宮明月一下子起了興趣,他朝著穀雨伸出左手,眼中劃過嗜血之色:「鞭子給我。」

一道晴天霹靂直接劈在了重櫻的頭頂。

這條蛇是惱羞成怒,打算自己動手了嗎?

她好不容易緩過疼痛的身體,下意識不由自主地呈現著小幅度的抖動。

不能慌。她暗中告誡著自己。

她的身體還有用,宮明月不會要她的命,頂多吃點苦頭罷了,就當自己做了件好事。

挨一頓打,救四條命,都可以造二十八級浮屠了。

重櫻想起以前在哪裡看到過的方法,說是轉移注意力,就不會那麼疼了。她迫使自己將目光從宮明月手中的鞭子上移開,小聲哼起歌來,哼的還是非常歡快的調子。

宮明月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的眸子里略帶了些錯愕,瞪向重櫻。

她在唱歌。

他何其聰明,稍稍一思索,就知她在分散心神,減低害怕。他冷哼一聲,手中的鞭子甩了出去,「啪」地落在重櫻的背上。

重櫻的歌聲被這一鞭子打散在喉嚨中,身體狠狠震了一下,牙齒險些磕到舌頭。

她的面色驟然失去血色,渾身沁出一層冷汗,雙腕牽著鐵鏈,發出咣當咣當的撞擊聲。

她發現,痛到極致時,真得會痛到說不出話來。

「再問你一句,是否反悔?」宮明月的聲音陰森森地在重櫻背後響起。

這個男人翻臉無情,此時連表面的溫柔都不屑偽裝了,他的眼睛里閃爍著興奮變態的光芒。

重櫻明知此時放棄,順著宮明月的意,是最好的選擇。偏她那股倔勁兒上來了,搖著汗濕的腦袋,聲音沙啞:「請師父繼續。」

她這輩子就沒有向任何人低過頭,到了這時,她已經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宮明月面前保持住自己可憐的尊嚴。

她已然明白過來,宮明月不僅是在處罰她,更是在磨她的性子,將她的稜角一點點磨平。

因她忤逆了他。

這大概是他的小徒弟「千重櫻」平生第一回忤逆他。

千重櫻愛慕宮明月,事事以宮明月為主,對他的命令無不聽從,宮明月叫她往東,她絕不敢往西。她就像是一株金燈藤,攀附著宮明月生長,逐漸失去了自我。

重櫻絕不允許自己成為千重櫻。

宮明月冷冰冰地盯著重櫻的背影,她只著了一件單衣,兩鞭子下來,撕裂了衣裳,隱約能瞥見白皙的肌膚上橫亘著兩條鞭痕,鞭痕泛著緋紅的顏色,已經微微腫起。

他還是收了力道。

以他的力量,一鞭子能將她直接抽死。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暴虐欲,以免真的將她打死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產生這樣暴虐的情緒,明明柔弱不堪,卻有種異於常人的堅韌,引著他想征服這股不服輸的氣勁。

這場刑罰不知不覺,從單純的鞭笞,變成師徒二人的對峙。

宮明月冷笑。

這世上就沒有他磨不平的稜角,更何況是他撿回來的草包小美人,今日就讓他徹底撕開她的偽裝,看看她到底還藏著多少他不知道的「驚喜」。

宮明月再次揚起左臂,忽然從刑台下衝過來一道人影,撲通在宮明月的身前跪下:「師尊,小師妹自來身嬌體弱,經不起這樣的鞭刑,求師尊看在往日小師妹盡心侍奉的面子上,從輕發落。」

衝上來的便是刑台下一直擔憂望著重櫻的男子。

重櫻轉頭,眼底映出男子溫潤英俊的面龐。

能這樣關心原主的,約莫就是千重櫻的大師兄,沈霽。

宮明月共收了十名弟子,他們來自各地,入了宮明月門下,皆要丟掉過往,隨宮明月的姓,以排行命名,只有兩人例外,保留了自己的姓名。

他們就是沈霽和千重櫻。

沈霽是宮明月收的第一個弟子,雖是宮明月討厭的人類,但天資聰穎,身懷靈骨,行為處事符合宮明月的喜好,因此十分得宮明月的歡心,宮明月甚至有心將自己的衣缽傳給他。

重櫻偷偷觀察過,方才台下站著的那些師兄師姐,只有這位大師兄是真正關心她、擔憂她的。

原書也提過,同門當中,幾位師兄師姐與千重櫻感情淡漠,唯獨這位大師兄與她交好。

當年就是大師兄沈霽和宮明月一同將千重櫻撿回來的。千重櫻身受重傷,是沈霽不眠不休照顧了兩日,終於將她從鬼門關扯了回來。

沈霽原本有一個妹妹,和千重櫻一般大的年紀,死在了戰亂中,沈霽看到千重櫻就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小妹,打心底里是拿千重櫻當自己的妹妹瞧的。

「小師妹,快向師尊認錯。」沈霽見宮明月並未動怒,也遲遲未落下那一鞭子,趕緊示意重櫻抓住機會。

重櫻抿唇,神色猶豫。

沈霽見狀,連忙道:「師尊,小師妹她真心知錯了,請師尊寬恕她這一回。小師妹兩年前重傷過後,傷了元氣,險些毀損根基,她年幼無知,沈霽願意代她受罰,平息師尊的怒氣。」

「大師兄!」重櫻驚道,「不可。師父,是重櫻惹惱了師父,重櫻願意承擔罪責。」

她慌張之下,連原主慣用的自稱都忘了。

「閉嘴!」沈霽忍無可忍沖她吼了一句。

宮明月隔著月色,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師兄妹二人,目光愈發幽暗。

本以為她無所畏懼,倔得沒邊,原來心中亦有所顧忌。

沈霽,就是她的弱點。

宮明月心情好了起來,掌控她的弱點,就等於掌控了她。他望著重櫻在風中搖搖欲墜的小身板,扔了手中的鞭子,揮出一道厲光,斬斷了鎖住她的鐵鏈。

重櫻的身體失了鐵鏈的禁錮,往地上倒去。

從身後伸出一雙手,攔腰將她抱入懷中。

重櫻仰頭,猝不及防地撞上宮明月的目光,身體騰空而起,被他橫抱在懷中,她下意識地揪住了他的衣擺,訥訥喚道:「師父。」

「下回不許再這麼任性。」宮明月看似苛責實為寵溺地笑罵了一句。

這番變故著實叫重櫻應接不暇。這條蛇果然如原書所說的那般,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好在她腦子雖然混沌,卻還記著重要的事情:「師父,春兒她們、她們……」

「剩下的二十八鞭記在賬上,下不為例。」他冷眼掃視著春夏秋冬四婢,那句「下不為例」不知是在警告重櫻,還是四婢。

沈霽依舊跪在刑台上,望著宮明月抱著重櫻遠走的背影,暗鬆一口氣。

台下的其他師弟師妹見宮明月走遠,都朝著沈霽圍攏,口中呼著:「大師兄。」

他們與千重櫻感情淡漠,與沈霽卻是感情甚篤。沈霽入門最早,為人寬厚,他們當中大多數都被他親手照顧過。

千重櫻性情乖僻,入了這國師府後,眼中只有他們的師尊,鮮少與他們來往,感情淡漠,並不奇怪。

沈霽走到四婢身前,嘆了口氣,說:「你們起來吧,此次保住性命,皆仰仗櫻櫻,從今往後,你們自當效忠於她,決不可心生背叛之意。」

「大公子所言,奴婢謹記在心。」四婢保住性命,俱是滿臉感激,自然不會忘記為她們挨了兩鞭子的重櫻。

沈霽不知想到什麼,面色略顯沉重:「櫻櫻年少,容易受人哄騙,難免生出禍端。你們需牢記此次的教訓,日後盡心服侍,不可懈怠。若有異常,及時向我稟報。」

他的小師妹好像一夜之間成長了,變成了一個有擔當的小姑娘,沈霽既欣慰,又擔心她像上次那樣被騙,惹出更大的禍來,因此多囑咐了四婢幾句。

※※※※※※※※※※※※※※※※※※※※

感謝讀者「andoria」灌溉營養液+40

么么噠!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師尊,你尾巴壓著我了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師尊,你尾巴壓著我了
上一章下一章

菟絲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