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洛英還在熟睡中。
在夢裡中,爹爹沒有戰死,還混了個百戶。娘和弟弟也都回來了,家裡的米缸里滿是粳米白面,後院還有一頭大花豬,高興的她騎著大花豬在院子里橫衝直闖。大花豬太肥她抓不住,身子一歪,吧嗒一下掉了下去。
咣!
洛英摔的整個人都懵了,緩了半天才愣過神,發現自己跌坐在地上,身上還卷著舊薄被。
環顧一周,斑駁的牆壁上麥秸稈已經露出不少,破舊的炕,薄薄一層棉絮的被子。破了幾個洞的窗戶壓根不頂什麼用,空蕩蕩的屋子僅剩一隻靠著牆的三條腿木桌。風一吹,桌上的紙角翻飛。若不是壓著石塊兒,只怕這會兒早就被吹走了。
等等,紙?
紙張這玩意兒,都是讀書人和富家子弟才用得起的東西。她窮的叮噹響,家裡除了麥秸稈就是爛棉絮,哪兒有過這玩意兒。
洛英也顧不得身上的疼,一骨碌站起來,一面揉著胯胯軸子一面瘸著腿走過去,拿起了那張紙,漫不經心看了起來。
黑色的字曲曲扭扭,一大半都不認得。最下面的橢圓形指印還能辨認出紋路,可見當時之用力。
她雖不識幾個字,可自己的名字還是知道的。
這不是昨兒老梁頭捏著的那張字據嗎?
洛英的心砰砰直跳,彷彿做了虧心事一樣緊張的四下窺探,可屋內除了這張紙之外,和平常再無其他分別。
就好像,就好像這東西是從天而降的一樣。
她緊張的一把攥成了個團握在掌心,心撲通撲通直跳。深吸一口氣后,小心翼翼的推開門后,探頭探腦發現周氏還沒起床,院子里一片靜悄悄。一溜煙兒鑽進伙房,閉了門,拉開灶膛搗鼓起來。
火光明滅,伙房上方煙囪升出一陣炊煙。
緊跟著,一串不成調的小曲才從伙房裡飄出來。聽得出,唱歌的人此刻心情大好。絲毫不知道,此時在她頭頂上方,有人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看了個清清楚楚。
黑衣少年斜倚在後院上方的桑樹上,泛著光澤的皮鞭此刻安然的環繞幾圈在他結實的手臂上。
日出東方,金燦燦的陽光穿透綠蔭,星星點點灑在他臉上,方叫人看清真容。
膚色斑駁,面頜清瘦,只有一雙鳳目綻露銳色,讓人不敢隨意小瞧了去。
看著她的舉動不覺眉微微鬆動,長時間以來的背負的責任重擔都覺得輕快不少。只覺得這丫頭著實有趣,不像他從前接觸過的人,臉上好似罩著層面具一般。
目光遠眺,卻發現土坡上有一伙人向這兒走來。前後共有五人,四個都是身形魁梧,挽著衣袖,路上偶爾有人瞧見,遠遠便拽著身旁少年眼尖,看清楚為首罵罵咧咧的正是昨日那老梁頭。
他下意識便要隱去身形離去,可在看清楚那群人手上的東西后,赫然停住了動作。
這丫頭。
少年劍眉緊縮,聽著那串不成調的曲子越唱越大聲,又氣又好笑。
氣她如此沉不住氣,遇事未等人查,自己先露了馬腳。
笑她這人活的還真是簡單。事事留於表面,真是叫人好生羨慕。
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逃亡的一年多以來,這是頭一回為別人的事出手相助。
好吧。
他告訴自己:留下來只是擔心這笨丫頭受人欺辱,畢竟受了她三頓飯,不可見死不救。
但也只是看看,絕對不會暴露行蹤。
畢竟,他身上還有重任在身,不能為了個女人誤了大事。
————
絲毫沒有察覺的傻丫頭這會兒美著呢。
隨著白薯的香氣瀰漫開來,灶膛里的火光也漸漸弱去。洛英用火鉗刨開黢黑的木塊兒和草木灰,把烤好的白薯從裡頭扒拉出來。
望著那一堆灰燼,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裡滿是得意。
「死老頭,還想讓我給你當姨太太?做你的黃粱美夢吧,現在字據沒了,這就叫做『死』無對證。哈哈哈哈哈。」
只是這得意未堅持太久——
「就是這兒,去,把那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小丫頭片子給我綁起來!今晚,老爺我就要洞房,叫她知曉知曉老子的厲害!」
氣急敗壞的聲音落下,便聽見籬笆門被劇烈砸晃的聲音。
洛英坐不住了,站起來就要往外走。想了想,還是轉回去抄起菜刀,緊緊攥著彎腰走了出去。
一出門,就瞧見三四個家丁已經踩破了籬笆門,直直往裡闖。為首的老梁頭穿著一件醬紅的衣裳,配著那張乾巴的臉,活跟壽衣似的。
雖然那字據現在已經化為灰燼在灶膛里躺著呢,可洛英心裡還是有些莫名發虛。她舉著菜刀,虛晃著門口幾個人。惡狠狠道:
「你們私闖別人家裡,是想要幹嘛?」
「幹嘛?」
老梁頭這回也不裝了,那張字據徹底打翻了他最後一點耐心。成功的在他焦灼□□上澆了一瓢油:
「別以為找人偷了字據,老子就拿你沒辦法了。識相的,乖乖跟我走,伺候的老子舒舒服服,還能給你個姨奶奶噹噹。不識相的話,哼!老子叫你白天當丫鬟晚上當婊,子。還是不用花錢隨意處置的那種!」
「我呸!」
洛英被徹底激怒了,揮舞著菜刀惡狠狠道:
「來啊,看你姑奶奶先當丫鬟,還是你先當煽驢!」
許是這火焰太盛,幾個家丁也被唬住了,站在那不敢動彈。
「告訴你,梁老頭!你姑奶奶從前劁過豬,煽過驢,可就是還沒試過割畜生。我只恨昨晚哪位英雄不開眼,沒順勢把你那玩意兒割下來扔到西柳河去!」
她罵的痛快,少年起初還聽不懂是什麼意思。待瞧見下面幾個男人不約而同的夾緊大腿捂住□□時才赫然,瞬時又羞又惱的橫了她一眼。卻又忍不住想看下去,她究竟還能說出多麼膽大潑辣,語出驚人的話來。
老梁頭聽她提起昨晚,氣的哇哇亂叫:
「好哇,果真是你叫人夜闖我家,你以為沒有字據我就奈何你不得了?今兒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們四個是死人不成?還弄不過一個丫頭!給老子上!誰先抓住那丫頭,老子重重有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四人面面相窺,暗使眼神后,手持木棒繩索滿滿踱步,漸漸圍著洛英形成了個包圍圈。
洛英沒有經驗,哪兒懂得這些。可這會兒也察覺到氣氛微妙,攥著刀柄的手緊了緊,才發現手心已經犯潮。
糟糕!
少年心道不妙,可惜此處離她太遠,鞭長莫及。
正當他四下尋索時,突然,其中一人對洛英發出攻勢。少年來不及多想,足下一踢,一塊兒石子急速飛出,直直向那男子要緊處而去。
同時,洛英眼見那人向自己撲來,心一橫眼一閉,嘴上發出嚇嚇叫聲為自己壯膽,揮舞著菜刀就往前亂劈。
「哎喲!」
洛英以為是自己傷到了人,嚇得連忙睜開眼。但見那男人卧倒在地,雙手捂檔痛苦的哀嚎。
周遭三人也驚了,不約而同向後退了一步。
洛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語:
「我竟這麼厲害!」
這下,她瞬時信心滿滿了。舞著菜刀指著另外三人:
「誰還想當跟他一樣被煽的,儘管上來!」
日頭正盛,燦若金輝。
這一刻,洛英昂首挺胸,勢不可擋,頗有些武將之風。
只可惜,這份得意並沒持續太久。
「老子還不信了,四個大男人連個瓜女子都抓不住。你,你,你,都給我上!」
老梁頭一聲令下,三個男人再次發動攻勢。只可惜有傷者在前他們多少擔憂自己的寶貝也著了洛英魔手,只能是弓著腰夾著腿,一手護檔一手持兇器,絲毫沒有氣勢,只讓人覺得可笑。
少年不禁莞爾。
一,二,三。
三粒石子就像長了眼睛一樣,精準的向目標飛去。幾聲哀嚎,三個人都重重的跌在地上,鬼哭狼嚎,比原先那位有過之而無不及。
洛英驚呆了!
她慢慢的舉起手中菜刀,對準了陽光。驕陽給這把笨重的老菜刀渡了層金邊,看著神聖威凜,不似凡物。
洛英虔誠的將唇貼上去,煞有介事道:
「刀神顯靈,為我驅除惡霸。信女一定為您好生沐浴,供奉起來,從此遠離油膩之物。」
少年原本還掛在臉上的笑容,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瞬間僵硬在了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