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楚瀟透過月光打量著他，他的臉上乾乾淨淨的沒有傷口，看來應該是校長的血崩到他臉上的。

她鬆了口氣。

可是，視線下移，他拿著手機的手背上卻有著大大小小的傷口。

傷口大小不一，有的露出了裡面的嫩肉，楚瀟感覺她的手在以極快的速度變冰。

她顫抖著手拉開窗戶，冷風鑽了進來，凍得她打了個寒顫。

看到楚瀟探出頭來，蕭楚依舊呆在原地沒動。

「蕭楚。」

聽到她叫他，他才緩慢的站直身子挪動步伐走去了她的窗子下面。

「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女孩的聲音甜甜的，略微帶著一絲顫抖。

蕭楚沒有說話。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

他只是走著走著，莫名其妙的就到了她家樓下。

他只是……

莫名的就想見她。

沒有原因。

他剛走到窗檯下面，楚瀟卻轉身回了屋子裡。

蕭楚懵了……

這是什麼意思？

不想理他？

不想理他為什麼要叫他呢？

風中凌亂……

他的臉色迅速拉了下來。

在他各種神遊的時候，楚瀟拿著消毒水，棉簽，藥膏和紗布，走了過來。

白嫩細膩的小手伸在了他的面前，蕭楚愣了一下，隨後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楚瀟疑惑的看著他，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耳垂以最快的速度熱了起來。

還好現在是晚上，蕭楚看不到她紅撲撲的臉。

否則……丟死人了。

迅速從他的大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反手按住他的，放在窗戶框上。

用棉簽蘸著消毒水，一下一下的擦著他的傷口。

邊擦邊嘟起嘴巴，輕輕的吹風。

蕭楚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剛才她伸手是想給他擦傷口？

他剛才幹了什麼？

他竟然以為她是要牽他的手。

腦子真是銹逗了。

蕭楚不敢置信的盯著面前的女孩，她的短髮挽到了耳後，露出了圓乎乎的小臉。

她聚精會神的給他擦著葯，怕他痛，還時不時溫柔的給他吹著風。

蕭楚勾起唇角，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面前的她。

此時的她，真的好迷人。

「小啞巴。」他低聲的喚她。

楚瀟沒有抬頭，也低低的「嗯」了一聲。

「今天，是不是把你嚇到了。」

說完這句話，他緊緊的盯著面前的女孩，他感覺到她的動作還是有了一秒鐘的停頓。

蕭楚的心，第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這種感覺，還挺難受的，就像一個刑犯等候宣判。

楚瀟其實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被嚇到了嗎？

是的，她的確被嚇到了。

可是，她感覺到了他語氣里的小心翼翼，她用餘光看到了他的眼神。

楚瀟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沒讓他發覺，「沒有，我膽子還是挺大的。」

蕭楚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又如何不知，她在撒謊。

可是此刻的他，不想打破這麼寧靜的冬夜。

月亮高高的掛在天邊，月光洋洋洒洒的打在地上，房間外面的大榕樹下面站著一個男孩子，他手肘撐在窗台上，房間裡面的女孩，探出了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溫柔且小心得處理著男孩的傷口。

黑夜寂靜無聲，金黃的榕樹鬚根在風中搖曳生姿，稀疏的星星，點點鑲嵌在黑色的夜幕上，彎彎的月亮偶爾會灑過來一縷輕柔的月光，給靜謐的天空灑下一片朦朧。

這樣一個平靜祥和的夜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月光下的兩個人心思各異，卻又都關乎彼此。

楚瀟動作嫻熟的給他消毒，擦藥，包紮，弄好了手背，她轉過他的手，看到了他的手心……

「這怎麼弄的？」

蕭楚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這……

這是他怕嚇到她的時候，自己把指甲嵌進肉里去的傷口。

他沒回答，楚瀟也沒有再問，和剛才如出一轍的給他上好葯，包紮好。

他很享受此刻的安寧狀態，他只希望這樣的時間，長一些，再長一些。

「還有這裡。」蕭楚自己拉開右手的袖子，把傷口給她看。

看到他的手臂上一道長長的傷口，楚瀟大幅度的吐了一口氣，這個傷口好恐怖。

「怎麼弄的？」她一邊給他消毒，一邊忍不住的問他。

蕭楚搖了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在哪裡刮到的。」

上好葯后，楚瀟給他拿出紗布包紮好，纏了幾圈，還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好了。」楚瀟收好東西，放回了原位，又走了回來。

「小啞巴，你陪我說會話吧。」蕭楚換了一個姿勢，背對著楚瀟，雙手環胸，後背倚在窗台上，輕聲的和她說話。

「嗯。」

楚瀟家的窗檯不高也不算太矮，蕭楚倚在窗前，窗檯剛剛到他的肩膀處。

蕭楚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條口香糖和一個棒棒糖，口香糖塞進了自己嘴巴里，棒棒糖他反手遞給了楚瀟。

楚瀟愣了一下，接了過來，她沒有問什麼他會隨身攜帶這個棒棒糖，直接拆開包裝袋，塞進了嘴巴里。

「小啞巴，你不問我，為什麼打那個人嗎？」

「你想說，我就聽。」

蕭楚轉了一下頭，看了看她，又轉回了身子。

你想說……

是的，他想說。

曾幾何時，他做事情和別人解釋過。

可是今天，他想解釋，他想說。

「那個人是我媽的出軌對象，我7歲的時候，他們當著我的面……」似是十分難以啟齒，話沒說完，他閉了閉眼睛，喉結滾動了一下，「我就在門外面親眼看著我的媽媽和別的男人……」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是她卻聽懂了。

7歲，原來蕭楚的7歲，和她一樣不幸。

她沒有打斷他，也沒有催他，就那樣趴在窗台上靜靜的看著他。

「後來，我爸和我媽離婚了，沒有人管我了，他和我媽說不讓我媽要我，所以我就跟了我爸，他們離婚以後我爸也變了，他每次帶回家的女人都不一樣，我媽生氣了，把我接回了家，那個男人在我面前把我媽打進了醫院。」

「我又恨她，又心疼她，可是那個時候我太小了，改變不了什麼，也保護不了誰。」

寒風凜冽的冬天，他的聲音聲聲回蕩在她的耳邊，他講述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沒有明顯的變化，可是她對他的痛苦卻好像可以感同身受。

「我站在他的面前，比他矮那麼多，可是我不怕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告訴他，你別讓我再見到你。」

「後來，我外婆他們把我媽接回了家，我還是回了我爸那，他除了每天借酒消愁，日日笙歌，對我還是挺好的，物質方面沒有差過我什麼，可是，對於一個小孩來講，我要的從來都不是物質。」

即使說著對他來講這麼痛苦的過去，他依舊聲音沒有什麼起伏：「再後來，我發現我認不出人了，他每次帶回來的人在我眼裡都是一樣的，去醫院檢查，我患上了臉盲症，可是那個人的模樣在我腦海里頻頻浮現，多少次，我以為我不記得了，可是見到他的那一刻，我還是認出了他。」

故事講到了這裡，他的聲音停了下來，蕭楚從雙手環胸到雙手插進口袋，緊緊捏著自己的腿肉。

他以為這些事情過去了，他不會在意了，可是今天他才發現，那些印在他心上的疤痕，永遠都不會消失。

他本是天之驕子，卻因他落魄如乞。

沒有人知道他在門外面親眼看著自己的媽媽和別的男人交頸而卧的感受。

沒有人知道他親眼看著那個男人把自己媽媽打進醫院卻無能為力的感受。

沒有人知道他每天看著自己的爸爸帶回來不同的女人在他面前晃的感受。

沒有人知道他最渴望親情的時候，抓到的確是一手虛無的感受。

沒有人知道他在患病的時候想要一個擁抱，卻只能默默的擁抱著自己的感受。

更沒有人知道，只因為一個人的存在導致他從天堂跌入地獄的感受。

這種感受，永遠都不會有人感同身受。

蕭楚抬起頭，看著天上的宿星點點，「小啞巴。」

「嗯。」

「星星真好看。」停頓了一下，他又說：「可是，有星星有什麼用呢？天還是黑的呀！」

楚瀟看著他的背影，從他們相識開始他就是一副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大魔王模樣，她從未想過，她能夠在他的身上看到「凄涼」、「可憐」的感覺。

良久，楚瀟叫他。

「蕭楚。」

聽到聲音，他轉了一下頭，「嗯？」

「我也是7歲。」

蕭楚沒有聽懂，剛打算問一下，女孩清脆的聲音又飄了過來。

「我7歲的時候，媽媽離開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爸爸從小就嫌棄我是個女孩，從小都不喜歡我，我兩歲的時候媽媽生了弟弟，可是弟弟有先天性的智力低下，爸爸就開始了嗜酒，好賭，家暴。」

蕭楚轉過身子看著她，小姑娘的手肘撐在窗台上，雙手托著下巴，月色映在她的臉上，他，莫名的心疼。

看到他轉過頭來，楚瀟扯起嘴角微微一笑，繼續說：「弟弟4歲的時候，檢查出來了孤獨症，爸爸就開始變本加厲的家暴媽媽，還有我和弟弟，最嚴重的一次，媽媽被打到顱內出血，我7歲的時候，媽媽走了，留給我的只有一個背影。」

「後來，我和弟弟跟著外婆生活，可是三年前我外婆也去世了。」

楚瀟吸了口氣，盡量保持情緒平穩。

「外婆去世后，把這個房子和錢都給了爸爸，為的就是讓弟弟有一個監護人，可以讓他留在我的身邊，讓我照顧他。」

「我還記得，外婆和我說，我是姐姐，讓我保護好成成，我也一直在保護他。」楚瀟抬頭看著天空，語氣極為輕鬆，像是講故事一樣的說著。

「我知道，成成也很可憐，我們沒有父母在身邊，他只有我，每一次我們受欺負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的去保護他，可是，卻常常會忽略掉，沒有人會保護我。」

蕭楚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她的嘴唇一張一合，說出來的話卻令他心疼至極。

「小啞巴。」沒有絲毫猶豫，他說到：「我保護你。」

楚瀟愣了一下，低下頭看著他，四目相對，她的心砰砰直跳，似要破膛而出，

她盯著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澈，似一泉汩汩的溪流。

他眼中的誠懇，她實在沒有辦法不去胡思亂想。

尤其是，在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之後。

她也會經常偷偷的幻想，偷偷的猜測，萬一呢，萬一，他也會喜歡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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