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4)

第16章 (4)

天氣仍舊陰沉,早先看見的積雨雲如今就在頭頂,象積滿水的海綿,輕輕一擰,就會降下來一場暴雨。周圍越來越安靜,滿山坡望不見一個人。早先還有一般騎著馬的遊客經過。那麼寥寥幾個人,往這群山之中一撒,鳥入密林,再無蹤影。

我跟他們講布依族的歷史,風俗,以及承自中古時代的迷信與巫術,趕鬼驅邪之類。然後我就講到了神兵。從古夜郎時代,苗疆的土司就有豢養神兵的傳統,神兵從幼年招募,多是孤兒或窮人家的孩子,他們長年被宗教力量,藥物,巫蠱之術控制,打起仗來,不怕死,不投降,常與敵同歸於盡。神兵的裝束也很特別:裸上身,紋刺花,扎褲腳,系著有符咒的紅腰帶;又用白條白布包頭,為的是同伴好辨認。

「這就象神風敢死隊,還有哈馬斯的人肉炸彈。」舒薇評論說。

「有點象,但不一樣,控制他們除了思想洗腦,還有自然和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五零年西南剿匪的時候,土匪們就放出過神兵,據說那些人眼神都是直的,臉色青紫,平時好象行屍走肉,一到打仗就凶如瘋魔。剿匪部隊最忌憚神兵,對他們從不抓俘虜,格殺勿論……」

陳新忽然在馬背上一挺身,中邪似的雙眼圓睜,口角滾出涎水來,雙手緊緊扼住舒薇的脖子,連珠價的叫道:「我是神兵,我是神兵,我是神兵……」

「你是神經!」舒薇甩脫陳新的手,兩個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山路上騎馬,不要瘋瘋扯扯,危險得很!咦,這是什麼東西?」

陳新隨身背的小包散著后蓋,露出一截黃草,我驅著馬緊走兩步,探過身去扯出來一看,那是用五幾根稻草扭捏成的一支草把,草把對摺成結,一根稻草纏在中間,兩頭各留有一個孔眼,剛夠一根竹竿插入。

「這好象是草標,你哪裡撿的?」

「剛才過那個三岔路口的時候,我看見路邊插了根竹竿,上面掛著這坨草蠻好玩的,順手就摘了。」陳新說。

「不告而取謂之偷——結得倒挺別緻,是幹什麼用的?」舒薇要過去,翻來覆去的看。

我告訴她:「布依族在通往村寨的路口插草標,等於掛上禁止通行的告示牌,叫外面的人不要進來。因為村寨里正在祭神,掃鬼,莫要被外人沖犯。如果遇到厲害的鬼邪妖魅不能驅除,在它們出沒的地方,也要插草標,通知大伙兒各人小心了。」

舒薇變了臉色:「啊,莫非這裡正在鬧鬼嗎?」

「這只是風俗。現在鬧六月六,寨里正好有掃鬼,趕鬼的活動。那是極有趣的,你們有福氣,趕上了。」

此時離出發地估摸已有五幾里路的光景。這一帶地方,全是仄逼的山坳地形。神水河被擋在山那一側,山上植被稀疏,儘是一堆堆的灰白石頭。那種層層疊疊書頁似的岩石,鑲嵌在黃沙土中,就象白骨穿破了瘦衰的肌膚裸露在外面。它們並不很堅硬,易於開採,鑿來便是一塊塊石板,又平,又闊,又薄,天賜造屋的良材。也有巴掌大的田塊,用石板壘起四條邊,種些耐旱的苞谷。在山區,靠水邊的平壩才有肥沃的水田,更多是這種在石山上一楸一鎬啃出來的田地,一捧土,一瓢水,勉力維持艱難的歲月。

田裡沒有農人,馬匹在亂石棱增的山坡道上行走,打著響鼻,搖晃著腦袋,地面的碎石被它們踐踏得到處飛濺,發出爆裂的聲音。沿途左近越來越荒僻,盛夏季節,卻顯示出深秋般的蕭瑟。草和樹葉許多都泛了黃,打了卷,那是陽光不足的徵候。很久沒人說話,也許先前話說的太多,有些倦膩了;也許在這靜得發空,連鳥聲也罕聞的深山野谷里,人也難免要變得沉默寡言。

作為此行頭一件紀念品,那一束髮黃的,枯萎了的草把子,被舒薇仔細收藏在了背包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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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中火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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