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四
真意想不到,陳新竟然得了失憶症。
他把鎮山村的事都忘記了,連他做的夢,以及他為那個夢說的話,做的事在內。
線索中斷了,一切回到起點,教我和舒薇如何開口,對他說那件事呢?
我離開陳新的病房,心事重重的,向舒薇的病房走去。
走廊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牆壁剛粉刷過,雪白刺目,水磨石地板擦洗得一塵不染,光可鑒人,我聽見自己的鞋底踩在上面,「咚咚」的響,回聲充滿整個走廊。
舒薇住的是一間單人病房,在走廊的盡頭,門虛掩著,我輕輕敲門,裡面應了一聲。我推門進去,房間里光線暗淡,厚厚的簾幕遮住了窗戶,只見舒薇和陳新一樣,穿著一身寬大的洗得泛了白的病員服,半躺半坐在床上,口裡也叼著一支溫度計。
這時候是醫院量體溫的時間。
「咦,是你呀!」
她看見我,高興的叫道,立刻坐直了身子,掀開蓋在腿上的被子,就要起床。
「你躺著罷!」
我慌忙走到床邊,阻止她下地。
「你給我好好躺著罷!」
她順從的縮回被窩,笑嘻嘻的看著我:
「看見你真高興,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呢。」
「我怎麼可能不來?我守了你三天,昨天回鎮山村辦事,今天一早聽見消息就趕來了。怎麼樣,你全好了吧?沒有哪裡不舒服吧?」
我在床沿上坐下來,緊緊握住她的手。
不知為什麼,她躲閃了一下,但還是順從的把手放在我掌心,臉上帶著笑,泛起淺淺的紅暈。
「我全好了,謝謝你。」
剛剛從一場夢魘中掙扎醒來的她模樣沒有大改變,只是臉色蒼白得厲害,輕微有些浮腫,眼神幾分渙散,幾分茫然,一副驚魂方定,殘睡未醒的樣子。她剛洗過臉,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和醫院的消毒水氣味混合在一處。長發未梳起,就讓它們自然的垂散在衣服上,病房裡的陳設大都是白色的,尤其顯出她的一部濃密的黑髮。
「你怎麼客氣起來了?」我急於告訴她後面的事,並未在意她對我態度的變化,拉著她的手滔滔不絕只顧說:「你知道嗎?那口井殺不死我們!我們到底是逃出來了,你想都想不到,當時我們已經……」
「井?」
她疑惑的望著我,
「什麼井?」
「就是溫泉出來的那口井呀,你忘了?溫泉放出毒氣,把我們倆熏倒了。」
「哦,溫泉!是的,我記得的,溫泉有毒,味道熏人,象硫磺味兒,我昏倒了,一睡就睡了六天。」
「不是六天,是三天,」我糾正她,「你是三天前被送到醫院來的。」
「三天?但是醫生告訴我,我和陳新是六天以前去的鎮山村,我們在村裡洗了個溫泉澡,然後我就昏迷不醒,一直睡到現在。」
「什……什麼?」
我彷彿頭頂響了個焦雷,昏昏然的瞪著她:
「你說什麼?」
「我說,我在鎮山村洗溫泉中了毒,睡到現在才醒。」
「不對!你是在井底下中的毒!」
「井底下?」她極為奇怪的瞪著我,「怎麼可能,我幹嗎要鑽到一口井底下呢?」
「舒薇,你可別開玩笑!」我頭上虛汗直冒,用力猛搖她的手:「你不要告訴我,你和陳新一樣得了失憶症,把鎮山村三天的事情都忘記了吧!?」
她想抽回手,卻被我緊緊捏著不放,她有點生氣了:
「我幹嗎要跟你開玩笑?我確實什麼也想不起來了……醫生說那村子里的溫泉有問題,洗過的人都被它毒倒了,難道你沒有中毒嗎?」
「我沒有,你也沒有,我們洗過溫泉以後的三天里都非常清醒,一直到我們鑽進那口井底下,你呼吸了井底的霜釋放出的毒氣才昏倒的!」
舒薇睜大眼睛,漆黑的瞳仁里空空洞洞,象被洗過似的乾淨:
「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和你鑽到一口井底下,我是在那裡被毒氣熏倒的?」
「你覺得我造得出這種謊話來嗎?你要相信我!你要想起來!」
「我……我相信你,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了。我們在鎮山村呆過三天嗎?我現在只能記得洗溫泉以前的事情,其餘的……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我鬆開她的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腦子裡一片空白,轟轟的亂響。
她也忘了,她也得了失憶症!
但這怎麼可能呢?這太離奇,太荒唐了,陳新失憶是因為中蠱,舒薇因為什麼?
難道是……井底的霜在搗鬼?
對,對,是井底的霜,是那些砒霜一樣的毒末!只有這一種解釋了,是四百年前溫泉殘留的遺迹,四百年不死不滅的殭屍!
它們揮發出屍氣一樣的毒霧,侵害了舒薇的大腦,抹掉了她對鎮山村的記憶,全部三天的記憶……
但為什麼我不曾遺忘?我也呼吸過井底的毒氣!
……因為我中毒不如舒薇深,當時她昏迷了,我還醒著……
我渾身顫慄,俯身抓起她的手喊道:
「舒薇,你聽我說,你的失憶是暫時的,你要動用意念,把忘記的事情回想起來,你行的!我們回到最開始,就從洗溫泉開始,你告訴過我,你在洗溫泉時做過一個夢,夢見一個孤島,島上有一盞巨大的石頭燈……」
「孤島,石頭燈?「
她直勾勾的望著我,似在努力回憶,瞳仁里卻依舊空洞無物。
「我沒夢見過什麼島啊燈啊,我睡得很死,一個夢都不曾做。」
「你夢見過的,你再好好想想!……」
「為什麼你一定要我想呢?」她反問我:「在我昏睡的那三天里發生過什麼重要的事情,非得記住它們不可呢?」
「……」
我噎住了,怔在原地。
那三天里發生過什麼重要的事情,非得記住不可的事情?
「李師兄,」她輕輕的叫我,一邊瞥向我緊抓住她不放的手。
我抖了一下。
「請你……別這麼叫我。除非,你連我的名字也忘記了……」
我鬆開她的手,慢慢退後,坐到一把椅子上。
「當然沒忘,李度,——我只是不習慣叫你名字,你比我們年紀都大,是我們的前輩老校友嘛。」
她溫柔和悅的笑著說。
我心如刀割。
我們。我們。
一切回到了起點。好象什麼都沒發生過。她還是他的她,他還是她的他,暑假攜手回鄉省親旅遊的大學戀人。
我,只是她路途偶遇的旅人,和她唯一的淵源,不過是我們上的學校歷史上是一家,今天也只相隔一條街。
她關於我的記憶,從坐火車開始,到村長家結束。總共不過幾個鐘頭而已。
是啊,在那幾個鐘頭裡面,她的確和陳新一樣一直客客氣氣的稱呼我作「李師兄」的……
到底是她失了憶,還是我在做夢?長長的三天,不過是我被溫泉催眠后的一場夢遊罷了。
天大的玩笑啊,天大的玩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