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3)

第25章 (13)

這個裝神弄鬼的稻草人,神水河上打劫的水鬼不是別人,正是陳新。

舒薇說陳新是三國迷,卻忘了交代他還是個水滸迷。剛才那兩句含義歹毒的切口,正是月黑風高的潯陽江上,船火兒張橫為宋江安排下的消夜點心。

顯然,他從一見到我們就預謀下了這場埋伏。虧他沉得住氣!嘻嘻哈哈的陳新在製造一場惡作劇的時候,竟同老頑童周伯通一樣的有耐心。

腕上的那隻手鬆開了,留下淺淺的指甲印和輕微的疼痛,然後從船幫探入水中,撩起水花朝作俑者潑去。

「你要死啊!不聲不響,憋著壞嚇我們,」舒薇罵陳新,「還板刀面,裹餛飩,先請你吃吃冰果子!」

「你從哪裡搞來的賊船,還有這身歹人的行頭?」我躲著舒薇的水花,免受池魚之殃,又沖那冒牌漁夫問道。

「好涼快,好舒服!」陳新快活的叫嚷,他老蛇蛻皮一般慢慢從蓑衣里脫出來,撿起槳,不慌不忙的划,嘴裡學起村裡人的土話:「賊船和行頭自有來處。別著急噻,聽我慢慢講噻!你們說了半天書,我也有書要說噻!」

「話說我一覺起來,找不到你,知道你出去溜達了,我有點懶動,就一個人在屋裡發悶。你別說,這村長家還真有些希奇古怪的名堂,你猜我在樓上看見什麼了……」

「樓上?」舒薇十分驚訝,「你怎麼能上樓呢,村長不叫我們上樓的呀,而且樓上還睡著病人呢,你傻了你!」

陳新哼了一聲:「要是病人可以從二樓翻窗戶下到一樓,那這病也算生得妙了。」

我們一聽這話不象,忙催他下文。

「那時我正在睡覺——這溫泉勁道真大,洗完人就困得不行,倒頭就著了,還盡做夢。」

說到這裡,陳新忽然遲緩下來,眼神里有些恍惚。

「你夢見什麼了?」我想起自己做的夢,便問他。

「……記不清了。我從來記不清自己做的夢的……呃,那時我正睡著,恍恍惚惚就聽見一聲鳥叫,然後又一聲,把我給吵醒了。我翻了個身,正好從窗戶看見屋後頭的院壩,哪裡是什麼鳥,原來是一個半大小夥子,嘴裡銜著片樹葉在吹呢,一邊吹,一邊伸著脖子往樓上望。

「才過了分把鍾,就聽見二樓開窗的聲音,然後悉悉梭梭爬下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瘦拉吧唧的,落地一點聲音都不出,她和那個小夥子打個照面,也不說話,手拉手就鑽進了樹叢——這就是村長女兒生的病,相思病!」

我和舒薇恍然大悟,原來村長把女兒關在屋裡,是為當中這麼一筆「風流賬」,對外人說在山裡染了瘴氣,見不得光,見不得人,都是在掩人耳目,「家醜不外揚」。

「照他們民族的風俗,年輕人不是可以自由戀愛的嗎,那什麼,『浪哨』。」舒薇還記得我說過的布依男女搞對象的事。

「也許這個『浪哨』的小青年不中村長的意呢,」陳新繼續往下說:「更希奇的還在後頭。經過這麼一折騰,我再也睡不著了,我心裡想,村長不准我們上樓,是怕他女兒的病傳染給我們,既然那個傳染源已經自己離開,禁令就該自動失效了。我們在這裡下榻,參觀旅館總不能算侵犯隱私。於是我進到堂屋,踩著木梯上了二樓。

「樓上跟樓下一般寬敞,兩間卧房,一間掛著門鎖,想必就是村長小姐的閨房,當中是擺放雜物的儲物室,同穀倉挨在一起,裡面有一樣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斗綠豆,滿滿一斗綠豆,罩在一塊蠟染的藍靛布下面。」

「一斗綠豆也值得大驚小怪?」舒薇道。

「奇怪的不是斗里的綠豆,是盛綠豆的斗。我從沒見過這麼講究的斗:清一色黃銅鑄的,上面刻滿花紋,有人物,有鳥獸,記錄的耕種、祭祀、打獵的場面,好看的很;那斗整個兒渾圓飽滿,從腰部以下鼓起來,呈一個輪胎的形狀,中間穿著一圈耳環式樣的銅環,象做提手用的。

「我估摸了一下,這個大銅傢伙足有兩三百斤重,裡面的綠豆不過三四十斤,家裡盛別的糧食用的囤啊籮啊缸啊,式樣都很普通,唯獨盛綠豆的器具這麼隆重——布依專家,你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嗎?」

我搖搖頭,我對布依族的日常生活經驗有限。

「嘿嘿,」陳新很響亮的打了個榧子,「我卻知道。我蹲在地上研究了半天,側過來看,又倒過來看,終於解開了謎底:原來那東西是一面鼓!」

「胡說,怎麼可能,誰會用鼓裝綠豆呢?」舒薇不信。

「唔,可能的,陳新說的對,那的確是鼓——銅鼓,布依村寨的鎮寨之物。」一經陳新點破,我立刻醒悟了,再回想他描述銅鼓的形象規模,果然一點不差:「布依的銅鼓,平常不用的時候都是翻倒放在樓上的,照規矩裡面要長年盛滿豆或穀物,讓它吃飽,歇息好,否則,它一生氣就會跑到河邊跟母豬虹打架,引發大水淹沒莊稼。」

陳新點頭說:「原來裝綠豆是這麼個用場,我還以為村長家糧食太多,盆盆罐罐不夠放。可惜銅鼓翻著,要是鼓面朝上,我一定要敲它兩敲過過癮。」

我說:「布依的銅鼓是不能亂敲的,除非是除夕夜到正月十五元宵夜,平時只有村裡死了人,才會敲銅鼓;銅鼓一聲響,說明死人斷了氣,他的靈魂已經離開了身體。

「『亡魂去在第一聲銅鼓。』銅鼓一般放在村裡德高望重的人家,輕易不會挪動。一旦挪動,就說明村裡那家有人快死了,請銅鼓去送亡魂入冥界;或者用於大型的超度亡靈儀式,除此之外,沒有第三種用途——起碼我沒聽說過。」

「是嗎?」陳新驚訝道,「那麼村長幹嗎把銅鼓搬走了呢?難道村裡突然死了人嗎?」

「村長把銅鼓搬走了?」我猛然醒悟,當然了,村長當然把銅鼓搬走了,否則場壩上懸吊的銅鼓從哪裡來?布依的銅鼓,一村一寨,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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