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一早,舅舅帶了一個人進來。來人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服色相貌都是典型的鄉下孩子,渾身透著利落和老練勁兒。他一見了青楓就雙眼一亮。
「青松,」他脫口喊道。
「是青楓。」舅舅糾正他。
「青楓,好象啊,」他有點羞澀的笑著,眼睛卻一直盯在青楓臉上。
「這個是毛老五。隔壁賣鹵燒毛老爹家小五,你哥哥的好朋友,小時候你見過的。」舅舅向青楓介紹。
「你好。」青楓笑了笑,伸出手和毛老五握了一下,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在記憶里搜索著這張臉。
「他聽說你來了,專門過來看你的,青楓七年沒回青岩了,你有功夫陪他好好耍耍吧。」
「我就是來陪他耍的,我找我爹告了假,今天不看攤子,」毛老五說,他和舅舅說一樣的青岩土話,腔調儼然是一個支撐門戶的小大人。
「謝謝你啦,不過,很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你了。」青楓說。
「我曉得的,你那年受了傷,想不起以前的事了,」毛老五爽快的說,「沒關係,我記得你,我認得你,——我們是朋友!」
青楓望著毛老五。他恍惚想起了這張臉小時候的模樣,一點也沒有變,連腮邊那顆黑痣也還在原來的位置,單是長大了些。可他的聲音全變了,全不是清冽的童音,變得又沙又莽,十分難聽。他知道這是他下巴下面那個突起的喉結變的魔術,但他還是不記得,也不認得這個自稱是他朋友的毛老五。
他和毛老五一起走出家門,路過毛家鹵燒攤時向毛老五的父親打招呼。毛老爹佝僂著身體坐在竹板凳上理也不理,似乎既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他。老人的臉色灰暗,眼神茫然,而且總瞧著地下,象在尋找什麼東西。
「你爸爸精神好象不太好,」青楓說。
「別管他,我爹他就是這個樣子,從來不理人的。」毛老五說。
青岩是一座鎮子,比村子大,比縣城小。古時為鎮撫苗疆屯兵而建,有四五百年的歷史,房屋、街牆都用闊大的石塊砌得結實嚴密,街巷迂迴曲折,拐角時能見到碉堡的遺迹。到處不乏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特有的屋檐高挑的吊腳樓,也象精心排列的防禦工事,於風情之外傳透出肅殺之氣,令人聯想起古時鼓角相傳,血光刀影的緊張對壘。街上卻是一派和平氣象,各形各樣的店鋪、小攤把原本很狹窄的石板路擠得只剩一條過道,賣的是玫瑰糖,芝麻糖,炒麥子,新鮮的和晒乾的蘑菇,粉皮和藥材,還有各種即興小吃:麻將牌大的烤青岩豆腐,荸薺大的烤洋芋,烤餌塊粑,鹵豬腳,辣油和小公雞用秘法炒制的有名的雞辣椒,湯鍋燙飯……和這些誘人的攤子挨挨擠擠,被熱騰騰的煙氣熏噴在臉上時,便是再有心事的人也不能不停留片刻,消磨一點金錢和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