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內憂外患
劉子羽這般盛情,韓懷秋也不好拂了他的意,遂道:「什麼恩人的,末將萬不敢當,至於這杯酒,我喝了。」一飲而盡。
劉子羽這才滿意,便又饒有興緻的說道:「我聽說韓兄弟當時手下不過一百步軍,卻將那銀術可的三百騎兵擊敗,這其中必有什麼玄機,韓兄弟若不介意,可否說與我聽聽。」
劉子羽果然是聰明之人,猜得到宋軍光憑一百多步兵,正面交戰絕無可能打敗三倍於己的金人騎兵。
韓懷秋也不隱瞞,便將當時之事簡單的說了一遍。
劉子羽卻不似宋憲等人,一味的讚歎韓懷秋的射術精湛,聽罷之後,卻是奇道:「原來韓兄弟也是熟讀兵書之人,竟能擺出這『卻月之陣』。」
卻月之陣!
此陣乃南北朝時,劉裕征後秦時所使用過的陣法,本是以水軍為接應,以戰車沿河擺半圓之陣,基本的人員部署,與韓懷秋當日使用的差不多,但劉裕的正版反卻月陣,卻要更繁雜的多。
當年劉裕以此陣,七千人人破北魏三萬騎兵,卻月之陣,因之一戰成名。
而這個名字,韓懷秋偶翻歷史書時,也看到過,但那時也只是一眼帶過,未曾細研,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卻月之陣』。
韓懷秋遂道:「劉通判過獎了,不瞞你說,其實我並未讀過什麼兵書,你所謂的『卻月之陣』,我只不過是危機之時,臨時想出來的罷了。」
劉子羽更是一奇,驚嘆道:「韓兄弟未曾讀過兵書,竟能在臨陣之時想出這樣的妙陣,看來韓兄弟果真有過人的領軍之才呀。」
劉子羽的讚賞,韓懷秋也沒當回事,卻是淡淡道:「兵法之道,不外乎隨機應變四個字而已,劉通判言重了。」
韓懷秋區區一言,卻是正切中了兵法之要,這更令劉子羽對他刮目相看。興緻更起,便是濤濤不絕起來。
而韓懷秋也難得遇到劉子羽這麼一個讓自己能稍有欣賞的人,便也不介意,二人相談盛歡,不知不覺中,竟是暢聊了一夜。
不覺已是東方白,劉子羽這才感覺到困意,剛想起身告辭,忽然之間,耳中傳入了震耳欲聾的喊殺之聲,而這戰陣之音,又似是從西面而來。
韓懷秋眉頭頓皺,沉聲低語道:「金人來了。」
————
嗵!
那黑甲的將軍將腳下的一具宋人屍體狠狠踢開,他站上那斷了半截的石牆上,沉目注視著正前方,那一座晨輝沐浴下的城池。
他那沾滿歲月風塵的臉上,流露著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目光中,彌散著濃濃的仇恨。左右之人,隱約還能聽到他咬牙切齒之聲。
他抬起馬鞭,遙指前方,冷冷道:「銀術可,那個人,就在那裡吧。」
「一定在,那小子肯定以為逃到中牟就安全了,他萬萬想不到元帥的大軍會來得這般快。」在他身後,一隻眼包著繃帶的銀術可上前回答。而那個一身殺氣的中年金人,正是金國右路元帥完顏粘罕。
完顏真珠遇害的消息,很早就傳到了他那裡,儘管他是一個殺人如麻的冷血之徒,但當他聽到這喪子的噩耗之時,仍是心痛欲碎。
剛剛攻下鄭州的他,當即起五萬大軍,馬不停蹄的望開封方向殺來,他原以為在半路上,銀術可會將兇手的頭顱交給他,但意外的是,他碰到的卻是損兵折將,自損一眼,狼狽不堪的銀術可。
愛子之死、愛將之傷,這一切的傑作,都是那個叫做韓懷秋的宋狗所為,粘罕將這個名字深深刻入了心裡,他誓要蕩平東京,用百萬宋人軍民的血來為他的愛子陪葬。當然,還有那個叫韓懷秋的該死宋狗,他一定會將其碎屍萬段,以消心頭之恨。
他的鐵騎軍團迅疾如風,迅的掃蕩了中牟外圍的堡壘與營寨,而他此刻腳下所站的位置,正是通往中牟西門的最後一座堡壘。
「城中有多少守軍?」粘罕問道。
「一萬,能戰者,不過七千。」銀術可很肯定的回答,他抬頭看了一眼中牟,卻見城牆上人頭涌動,旗幟招展,「元帥,宋人這群遲鈍的蠢豬們終於有反應了,讓我去指揮攻城吧,我會在半個時辰之內踏平中牟。」
粘罕哼了一聲:「銀術可啊,你要記住,任何時候都不可輕視宋人的防守能力,你失卻了一隻眼睛,難道還不足以讓你吸取教訓嗎?」
銀術可頓覺尷尬,想到那一檔子事,他就覺著羞恥不已,於是低頭悶悶不樂道:「末將謹記元帥的教誨。」
粘罕卻又道:「不可輕視宋人的防守能力,但更不能小視咱們自己的進攻能力。你去吧,我給你一萬兵馬,晌午之前,我要看到咱們大金的旗幟插上中牟的城頭。」
攻防之戰,就此展開。
城外金人大軍如潮,城內卻已是人心浮動。
韓懷秋空有殺虜之心,但無奈的是身處牢獄之中,除了湊在窗戶邊傾聽喊殺聲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不過,韓懷秋卻並不著急。他在桌子上刻了縱橫棋譜,用蠟燭刻出棋子,自己跟自己下起了跳棋。
外面的棋局變化莫測,這桌上的棋局,卻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晌午時分,趙驢頭的破鑼嗓子又響了起來:「喂,小子,有人來探監了。別在桌子上亂刻了,等你被砍了頭,這牢房還得關別人。」
趙驢頭不敢動韓懷秋半根毫毛,也只能在嘴頭上過過癮,韓懷秋早已習慣,卻也懶得理他。
過不多時,牢門被打開,韓懷秋還道是那劉子羽又來了,正待起身行禮,抬頭一看,卻不由驚喜交加。
來的那人,正是李政。
「大哥,你沒事吧?」李政也是喜上眉楣,興奮的把韓懷秋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見他氣色不錯,這才放了心。
韓懷秋呵呵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宋憲和其他兄弟呢,他們怎麼樣?」
李政道:「兄弟們都沒事,咱們現在歸在了岳副統制帳下,金人正攻城,宋憲他們正跟著守城,我抽了空才來探望你。」
聽此一言,韓懷秋對自己先前的判斷便又確認了三分,遂道:「岳統制肯出手相救,應該是你們從中出了力吧。」
李政一邊一將隨行帶來的吃食拿出,一邊答道:「不瞞大哥,我的一個同鄉就在岳統制手下做事,我是託了他的關係才把你的事稟知給他。原來想這岳統制不見得會幫助呢,哪想到他聽了你的英雄事迹,是大加的讚賞,二話不說就答應。待你被關進牢子里后,岳統制不放心,便又託了劉通判多加關照。怎麼樣,大哥,這些獄卒們沒有為難你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
韓懷秋便將劉子羽出手相助之事說與了李政。
「聽說劉通判的父親劉公當年對岳統制有救命之恩,劉通判肯這般出力,看來倒是真有此事。」欣慰之下,李政忽然又憂慮起來,「照此看來,王孟這狗東西一心想公報私怨,大哥,咱得趕緊想辦法把你弄出去,老呆在這牢里也不是辦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韓懷秋又何嘗不想逃出升天,但照眼下這個情形,只怕一時半刻也沒什麼好辦法,與其干著急,倒不如安然處之。
坐牢還是其次,眼下更令韓懷秋擔心的城外的戰事。
依理而言,金兵剛剛攻下鄭州,起碼也得稍有休整再攻東京,但事實卻是自己前腳踏入中牟,金人大軍後腳就殺到,這其中,十有**和那完顏粘罕報仇心切有關。
若然中牟城破,覆巢之下,又豈又完卵。
「我的事倒不急,今早的戰事怎麼樣了?」韓懷秋問道。
李政道:「是維持城中治安,城上守戰之事也沒親身參與,不過聽說金兵來了有五六萬之多,攻打的甚至是激烈,還好岳統制主持西南兩門的防守,這仗雖是打得吃力,好歹打退了金人多次進攻,這會估計金人的攻勢已經不那麼猛了。」
韓懷秋稍安了些心,忽然想起什麼,忙問:「說了半天,這位岳飛岳統制,你可知道他的字么?」
李政怔了一下,搔頭想了一會,猛拍腦門道:「我記起來了,他的字好像是……是『鵬舉』吧。」
岳飛,字鵬舉。果然就是傳說中的一代名將岳武穆了。
卻不曾料到,自己竟會和這樣一個人物,在這樣特殊的環境下遭遇。
「有他守城,中牟城暫時可以高枕無憂了,只要東京及時派援軍來,完顏粘罕就是個屁。」韓懷秋大為寬心,當下心情甚好,撕了一隻雞腿,津津有味的啃了起來。
李政見他這般穩坐釣魚台,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心裡總覺著不踏實,道:「大哥啊,岳統制雖然為人正派,但終究受制於那姓王的狗官,依我看,那狗東西整人有一手,帶兵打仗八成是個熊包,咱還是得留著後手啊。」
李政的話不無道理,宋軍內部鬥爭複雜,而他們所面對的卻是金國開國第一功臣完顏粘罕,此消彼長,以岳飛現在的權力與能力,能否守住中牟,還真是個未知數。
韓懷秋沉思片刻,將李政招呼近前,湊近他耳邊低聲道:「你把那些一條心的兄弟們招集起來,暗中做好逃離中牟的準備。還有,將這大牢內外的情況摸清楚,時機一到,我自有主張。」
「嗯,我都大哥的,那我先去準備了。」李政聽從了韓懷秋的吩咐,匆匆而去。
窗外,轟隆之聲再度響起,金人的又一輪進攻開始了。
旁晚時分,戰鬥暫時結束,金兵在西門一帶留下了上千具屍體,卻是仍未能取得戰果。
金兵大營中軍帳中,銀術可灰頭土臉的入內,撲嗵一聲就跪在了粘罕的面前,臉上儘是愧然之色:「末將無能,未能攻破中牟,請元帥治罪。」
粘罕微微抬手:「勝敗乃兵家常事,你起來吧。」
銀術可這才敢站起來,卻是不敢抬頭看粘罕一眼,道:「末將請元帥再寬限幾日,我不攻下此城誓不罷休。」
粘罕無視了他的慷慨請戰,卻道:「咱們大金國掃蕩天下,靠的是迅疾如風的鐵騎,攻城本就乃下之下策也。我觀這中牟城,北面一條河渠通往金水河,乃是此城唯一的取水之源,明早你就帶幾千人馬,把那條渠給斷了。再調一半兵力,將此城四面圍住,斷了他通往開封的糧道。只要走到這一步,照舊例而言,宋軍十有**不是棄城突圍就是投降了。」
這是粘罕在與宋軍多次交戰中得出來的經驗,金人歷年南侵,之所以所向披靡,除了本身有著強大的騎兵之外,也與宋軍的軟弱有著很大的關係,實際上,如果大部的宋軍能夠堅守城池,就像當年的真定保衛戰一樣,那麼金人便不會這般輕易的縱橫於兩河之地。
金人動作神,頭一天強攻失利,第二天便改換了戰術,按照粘罕的指示,花了三天的時間,將北邊河渠堵塞。五萬大軍留下三萬四面圍城,分兵兩萬繼續東進,奪取通往東京的各處外圍要塞和城池。
中牟城,駐軍大營中,一場軍事會議正在進行。
到場的除了統制王孟、副統制岳飛之外,還有通判劉子羽。宋廷實行軍政分開,按理通判只管刑獄,不得過問軍事,但在這個戰亂頻繁,國家危難不斷的時候,各級行政長官也往往不得不涉足於軍事。劉子羽巡視至中牟,恰逢金人進攻,故而這次重要的軍事會議,王孟不敢不邀請他。
眾高級官員到齊之後,王孟站起身來,以一種沉重的眼神環視了眾人一眼,沉聲道:「各位,根據最新的探報,金人已將我水源截斷,同時,他們的軍隊正在形成對中牟的四面包圍,至於東京方面的援軍,據報已有數路被擊退。形勢已經嚴重到這般地步,我的建議是,趁金人未完成包圍之前,搶先棄城突圍。」
此言一出,岳飛等人神色立時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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