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背叛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身體狀況這樣……要是我早知道……」月光映著他愧疚的臉色，看到洛晗靜靜流下淚，他聲音低沉顫抖，掩蓋不住深深的心疼，「你那時已經到了情緒失控的邊緣，那不是你自己，所以，不要為了這種事折磨自己……白天的話，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聽著他認真的謊話，洛晗掩面哭泣，蜷縮著坐在床上。

檀曄走近床邊，俯下身，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我一直都在等你回家。等著你，直到你願意回來的那天。」

瞥了眼身後緊閉的房門，檀曄將嘴湊近洛晗耳邊，低沉地悄聲說：「不要問我怎麼做，也不要問我為什麼。下面的話，絕不能對任何人說……我向你保證，不出三天，她就會被放出來。」

洛晗驚詫地抬起頭看他。

「願意相信我嗎？」月光下，檀曄對她說著唇語。

洛晗默默點了點頭。

＊

早上醒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恢復大半。

走到飯廳，發覺方遙不在家裡，只是留著張紙條：「我有事出去一下。早餐在桌上。」

正好，本來還在想，要是她在家裡，還要找個合理的借口，好帶病獨自外出。

洛晗看了眼餐桌，並沒有吃飯，而是匆匆出了門。

進到看守所探視的房間，葵已經坐在那裡。她臉上露著淡淡的笑容，神色坦然。

洛晗心疼地看著她。

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那些往昔狂熱崇拜她的人、平素受她恩惠的嬸嬸們、甚至是她的父親，誰都唯恐避之不及，沒有人過來看她。

葵看到洛晗，玩笑著責怪：「你們真是的，這種地方，不要來。」

「我們？還有其他人過來了？」

「方遙一早來過，看看我好不好，寬慰鼓勵我了一會兒。剛離開沒多久。」

洛晗心裡一暖。怕給方遙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洛晗本就打算一人前來。方遙應該也是抱著同樣想法，才一早獨自過來了。

「你還好嗎？有被欺負嗎？」

葵微笑著搖搖頭。

「那你，」洛晗哽咽著，「那你為什麼把手藏在下面？是不是、是不是他們……」

「沒有。」葵連忙抬起雙手，並沒有被鐐銬銬住，只是有些紅紅的印跡，「一開始進來的時候，手腳是被沉沉銬住。後來不知怎的，有人過來幫我鬆開了，對我的態度也客氣了許多，沒有受什麼刁難。看來看守所遠沒有外頭風傳的那樣恐怖，做事還是規規矩矩的。你看我臉色就知道，我沒騙你，你放心吧。」

洛晗欣慰地點點頭。

「洛晗……」沉默片刻，葵緩緩開口道，「你不覺得我噁心？這樣的背叛……」

「怎麼會。」洛晗淡淡笑道，「反而，我覺得你很偉大。」

「噓！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其實，我做這些，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罷了。」

洛晗笑起來：「你若真的自私自利，就不會這麼做了。再說了，誰說自私自利的人不能至善，不能偉大。每個人心中都有偉大，只是，喚起它，需要勇氣。葵，你讓我看到自己的渺小與卑微。」

葵目光變得沉靜下來，語氣無比認真：「當每個人都有勇氣喚醒他們心中的偉大，這個世界才會迎來真正的光明。那之前，你要好好活下去。我相信，你會看到那一天。是你讓我相信，會有那一天。還有，不要覺得自己渺小或卑微，那不是真的。更不要像我這樣，愚蠢莽撞地去做無謂的冒險。若一個世界，需要人人冒著生命危險才能勇敢喚醒心中的偉大，那個世界，就還不值得讓你去犧牲一切。」

洛晗看著她，怔怔地許久不說話。

過了半晌，她還是對葵玩笑起來，讓氣氛輕鬆些：「所以那時我讓你考大學的時候，你那副眼神……那時你就鐵了心，要瞞著我。」

葵也笑了。

洛晗眼神堅毅地望向她：「不要灰心。就算一切都毀了，還可以重來。等你出來了，我還是要催你去考大學。」

葵淡淡一笑，感念地看著她。

探視的時間匆匆過去，臨別前，葵對洛晗囑咐道：「我剛才也對方遙說了，這裡，千萬別再來了。特別是你，這種時候，更應該離我遠一點。」

洛晗詫異地看著她。

「啊……」葵怪自己差點說漏嘴，連忙解釋道，「你不是說了，冬天還打算參加畫展么。要是被卷進不必要的麻煩紛爭，你的夢想怎麼辦。」

洛晗對她搖頭笑笑，讓她心情放輕鬆、注意身體，便離開了。

＊

過了異常平靜的一天。

洛晗一開始還擔心，四處會爆發反帝國的騷亂。

或許是鷹派對危機的處理應對得當，曹議員被媒體追問的時候，一臉無辜，只是稱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裡、毫不知情，其餘的便不再多說，因此也沒有挑起更劇烈的民心動蕩。

情況似乎已經不會比大會當時更糟糕了。

洛晗不禁感嘆檀曄、澤睿他們對局勢判斷的準確、處理手段的老練。

只是，要挽回民心談何容易，鷹派支持率沉在谷底，多半已是無力回天。

＊

第二天一早，國會馬上要開始會議。

陶宏正緊張地走向會場，見戚雲迎面走來，不禁渾身一顫。

戚雲淡淡瞟了他一眼，隨意問道：「有什麼事么？」

「沒、沒有。」

戚雲定定地看著陶宏，目光落到他手上拿著的一疊紙。

陶宏緊緊捏著手裡的東西，手心冒汗，面上卻強裝鎮定。

在原地定了許久，戚雲面無表情地微微一頷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陶宏后怕地舒了口氣，趕緊帶著文件，進了會場。

＊

戚雲剛剛進入辦公室，下屬便急急跑過來，將之前電話里著急彙報的事又傳達了一遍。

「餘黨鞭幾次三番找您，焦急得很。他雖表面上收著檀曄的錢、又受他脅迫，但他到底是您的人。這種大事，當然是聽您定奪。」

戚雲表情淡定，溫和回道：「我不是說了嗎，就照檀曄說的做。」

「可、可是……」

戚雲淡然瞟了他一眼，下屬不再說話，只好乖乖退下。

獨自在房裡默默看著窗外，戚雲輕嘆口氣。

雖然早知道是徒勞的事，還是由著你去吧。

不出一會兒，他轉念一想，嘴角不禁淺淺笑起來，說到底，這又怎麼能說是徒勞呢……

＊

國會會議結束后，舉國震驚。

「聯邦的良心」、鴿派的總統候選人唐議員竟然提出了一項議案，推動立法承認混血兒在聯邦的合法地位。竟然還通過了。

民眾震怒。這些原本應該代表民意的議員們，怎麼會做出這樣瘋狂的抉擇。

同情混血兒的聯邦人，不是沒有。但他們大多來自極少數知識分子，他們的聲音，常常被大眾的洪流埋沒。更多的時候，害怕這種大眾的洪流，他們連聲音也不敢發出。

公眾要的「聯邦的良心」，從來都是對地面上的窮人、弱勢群體而言，而不是對爬行者和有爬行者血緣的他們的子女。對於地下的爬蟲，不需要良心。

鷹派媒體趁勢翻出許多唐議員早前同情帝國流民的言論記錄，加上這兩日曹議員在媒體前一臉無辜受傷的受害者模樣，讓民眾恍然大悟，他們被鴿派騙了，這一切，定是鴿派為了贏得選舉而在後面做的卑鄙動作。鴿派，才是真正背叛民眾的那一方。

鴿派大樓前、唐議員寓所外擠滿了憤怒的人群，高聲叫喊，猛烈斥責。

＊

唐議員抱著頭，躲在辦公室里。

完了……徹底完了……

「怎麼回事！我根本沒有提出那份議案！」他瞪著站在對面的陶宏，目眥欲裂，「是你！是你盜用了我的名字！虧我一路提攜你，對你從來都是那麼信任！」

陶宏冷冷地看著他的恩師，不屑一笑：「老師您不是一直同情那些帝國流民么？鷹派媒體爆出的那些話，我可是一路跟著您，一路聽您親口說的。所以，這份議案，不是提得正合您心意么？」

「你！你！鷹派給了你多少好處？！」

陶宏雙眼模糊，心灰意冷。

自從唐議員那次背信提出對檀曄不利的議案，他一路回想老師從前以來的種種行為，心中越來越不能平靜。

政壇中，你爭我奪，傾軋撕扯，並不奇怪。可唐議員是帶領他進入政界的領路人，平日里滿口國之大義、民之幸福。但細細回想，他過往提出的議案，哪一項不是最終為了討好選民、塑造自己的名聲與偉大形象？

真的會危機到他的聲名與利益的議案，即便符合他一向的主張與說辭，在他漫長的從政生涯中，可曾提出過一次？

陶宏內心苦痛地掙扎著，跟隨老師一路走來，自己心底一直都深深崇拜著老師，立志今後若有幸小有成就，也要努力成為他那樣的人。

可是，誰知有一天會猛然懷疑，他那樣的人……真的是自己想要成為的嗎？

大選活動中的拚命奔忙，到底是為了什麼，又會將一切帶向何方？

若老師真的成了總統，這世界真的會像他口中粉飾的那樣，變得更加美好么……

不知不覺中，不知為什麼，忽然就迷失了。

那日正逢大學暑假，檀曄假借校友會活動的名義邀他在校內密談，許他更通暢的政治前途，以讓他配合提出這份議案為交換條件。他當場並沒有答應下來，而是內心掙扎，痛苦地拉扯與自我懷疑著。

正巧發現那日洛晗也去了學校。檀曄不便暴露自己的行蹤，故而隱身背後，拜託陶宏幫她收拾畫具、送她回家。也正是和洛晗的一番話，讓他漸漸看清了自己的內心，直至最後做出了決定。

「是，我是一個小地方普通人家出身的普通人。我想要得到更多，得到權力、地位、金錢。我從不掩飾，也不覺得那有什麼錯。而您，您什麼時候才能坦蕩一次？」陶宏的語氣中透著前所未有的蔑視，「要爭名利就說要爭名利，要總統之位就大聲說出來！不要把窮人、正義、福祉放在口上，用作光鮮亮麗的盾牌。不然，我只會覺得，您和您所畢生抨擊的那些人，沒有半點兩樣，甚至，您比他們更加虛偽。」

陶宏不屑地走出鴿派大樓，看到樓外發瘋般抗議的人群。

反正，聯邦的抗議從來都有警方維持秩序，也不用太擔心。

面對眼前的一片吵鬧叫嚷，他嘆了口氣，便擠進人潮中離開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后，警方似乎遲遲沒有出現。

大門終被擠破，憤怒的人們一涌而入，猶如失控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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