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勢均

心不在焉地吃著飯，口中如同嚼蠟一般。

「呀，都這個時間了！趕快！」對面的同學抬手看錶，對慢吞吞的洛晗催促道。

洛晗左右環顧人聲鼎沸的餐廳，看得出來人們大都神情複雜、來去匆匆。再轉頭看玻璃窗外，對面的一座公立小學雖然還在暑假期間，門口卻排著長隊。還有人源源不斷地從就近的四面八方湧來。

今天，是大選日。

散落各地的投選窗口從昨日午後起已經開啟運作，馬上就要關閉。之後，各州將會統計投選結果。

這場曠日持久的戰役，終於要在今日傍晚時分見分曉。

洛晗很受大學同學們的喜愛。即便學校放著假，也有不少同學邀約。

聯邦大學的學生是地面上的天之驕子，對政治深有興趣的當然很多。今日，首都出身的熱心同學約了洛晗共進午餐，企圖改造這個從來都對政治漠不關心、對自己未來不負責任的清原女孩。

據同學說，這次大選，由於兩派針鋒相對，氣勢如虹，攪動著所有民眾的心。人們前所未有地振奮起來，紛紛一改從前對投選漠然的態度，走進自己就近的窗口親身參與。

看著同學談論得眉飛色舞的表情，洛晗會心笑著。不管怎樣，當一個社會激發出如此活力，讓所有人都願意認真地關切起自己的未來，並相信它有可能誕生於自己的雙手，這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或許，檀曄、戚雲他們爭得如火如荼，帶來的結果，不僅是社會的動蕩，也會是一種充滿希望的可能性。

被同學拉到對面的公立小學門口，這是此時離她們最近的投選窗口。

馬上快到窗口關閉的時間，工作人員越發努力，方才還排著隊的人群被有條不紊地快速引領進場。

「出示證件核實完年齡身份、確認所屬選區，然後進入一個獨立的小隔間，到機器前按鍵。操作很簡單。隔間都是密閉的，不會有人知道你選了哪邊，所以不需要有任何顧慮，按照自己的意願去選擇就可以。」同學邊帶著洛晗進入小學校門，邊做著熱心的指導。

洛晗笑著點點頭，腳步卻猶豫著。

她猶豫並非因為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帝國對間諜的身份製作已經頗有經驗，她的證件並無破綻，也早到了可以投選的年齡，她的選區應是清原。

可是，鷹派……還是，鴿派……？

「洛晗？」同學走了幾步，發現洛晗頓在原地，便回過頭來詢問。

洛晗垂眸沉思片刻，抬起頭來莞爾一笑：「我再考慮一下。你先去吧。」

「要快點哦，馬上要關閉了。」

「好。」

微笑著目送同學進到裡屋，洛晗輕輕地嘆了口氣，躑躅了一下，終於還是轉過身，走出了校門。

就在此時，手機響起。

洛晗低頭看了看信息，一時間，出神地望著遠方。

沒有太多逗留，她便在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讓司機往信息里提供的那個地址駛去。

＊

方才洛晗走出學校大門的時候，有一個人影，行色匆匆，與她擦肩而過。

在家裡呆坐了一上午，躑躅了好一會兒，國史編纂院的連青還是在窗口即將關閉前走了進去。

在小隔間里，他盯著眼前的屏幕，舉在半空的手指仍舊猶豫顫抖。

「請還未做出選擇的各位抓緊時間，投選系統將於一分鐘后關閉。」

聽到最後一次的催促廣播，連青深吸了口氣，終於堅定了眼神，抬手向屏幕按去。

雖然內心糾結，但畢竟已經做出了選擇，就放下吧。況且，這麼多選民，自己的一票，又能有多少分量。

連青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走出了學校。

「連青！」

羅恆咧著笑，從一旁叫住他。

「好巧。」連青看著這個與自己一同在編纂院工作的朋友，笑起來，「你竟也踩著最後一刻過來？不像你啊。」

「知我者，連兄也。」羅恆大咧咧道，「我早在昨天就選過了。今日陪了幾個朋友一起過來。他們從沒參加過投選，怕有什麼操作上不了解的，就讓我陪著過來。這次大選，我身邊這樣的人太多了，從前都對投選沒有興趣，覺得不過是幾個政客在台上過過場，沒想到，這幾個月來，他們對政治竟都變得熱情起來。所以，我這兩日陪了不少人過來，都差不多變成半個志願者了。」

聽他這麼說，連青不覺笑了起來。

是啊，不知不覺，什麼時候，局勢已經變成了如今這個模樣。

直到今天清早，連青在家中吃早餐的時候看到的民調，鷹派與鴿派的民意指數仍舊不相上下。看來，這次的投選，結果還是個未知數。

回想早上餐桌旁，哥哥打著哈欠，一臉睡眼惺忪地坐在桌對面，百無聊賴地啃著麵包。雖然他不常有假回家，但連青常常盼著見他。哥哥總是一臉彷彿睡不醒的樣子，時不時漫不經心地搔搔蓬鬆捲髮，有時甚至會給初見的人一種弔兒郎當的印象。好像在他頭腦里，世間沒有什麼是值得在意的大事。不過，連青知道他並非面上那樣對一切毫不在乎。況且，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這種心理素質，即使在軍隊中，也並不是很多人擁有的。

「哥哥，」連青認真地問坐在對面的連易，「你選哪邊？」

連青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從自己口中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雖然連家並不是鷹派豪族，實力在世家中卻也不算弱小。對於他們來說，難道，除了鷹派，還有別的選擇么。

連易仍舊面帶困意的樣子，沉默地看著弟弟片刻，對他方才提出的問題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溫慈道：「爸媽從小對我們的教育不都一直很開明么。照你的心意選就行。」

「我聽到一些坊間傳言，還有前幾天採訪老兵的事……戚雲是不是……」

「你管他是什麼，」連易打斷弟弟的話，「自己的選擇，自己做。」

連青聽話地點點頭。哥哥常年在軍中，雖然比戚雲年長，卻一直誠心敬服地跟隨輔佐於他。若戚雲真的如世家坊間猜測的那樣，已經投向鴿派，哥哥的選擇，又會是什麼？

不一會兒吃完早餐，連易站起來，懶洋洋地離開餐桌。

「哥哥，好不容易休假回家一趟，又要走了？」

「今天有點事。」

「軍隊里的？」

連易回過頭，看著弟弟一如既往探究好奇的眼神，對他歪著嘴角壞壞一笑，便甩手離開了。

「你選了哪邊？」羅恆一臉獵奇地在連青耳邊悄聲問道，把他的思緒從對早餐的回想中拉了回來。

「唔……」

「算了算了，你選哪邊，我還能不知道么。你當然有你的立場。但並不影響你是我好朋友。」羅恆笑得像個大孩子，「我呢，還是和上回一樣，選了鴿派。」

「哦……」

「雖然鷹派的曹議員是平民出身，」羅恆邊思索邊分析著，「我可不是看不起他的出身啊。你知道的，我家很窮，我、還有我的兩個弟弟妹妹都是靠助學金讀的書。可我總覺得，看著那曹議員，有哪裡不對勁。或許就是感覺吧。鷹派說到底還是你們世家的，一個平民總統，多少就是個旗幟或是擺設吧。再說了，鴿派這次的總統候選人可是唐議員，我一直都很敬仰他。雖然……雖然岑老頭是鷹派副總統候選人……但我想，既然我是按著自己的本心去選，以岑老頭的性子，他若知道了，肯定也會舉雙手贊成，笑著理解。」

連青笑著點點頭：「不愧是羅恆，看問題總是透徹。」

羅恆得意地攬住連青肩膀：「嘿嘿，我就是喜歡你這個謙虛的性子。不過，雖然我是這麼想，但我身邊不少家境差不多的，都沖著平民總統去選鷹派了。一個個像被洗了腦、五迷三道的，好像只要總統出身平民，他們便也能分杯羹似的。」

「每個人都會根據自己的判斷，做出自己的選擇。也不能說是被洗了腦。」

羅恆贊同地點了點頭，便抬手看錶，準備離開：「各地的窗口正陸續關閉。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出結果了。我要去鴿派大樓對面的仁合廣場，支持鴿派的民眾集結在那裡，共同等候結果揭曉。你呢？鷹派支持者的集結場所在……？」

「和往屆一樣，在聯邦體育場。」

「對對對！我怎麼給忘了呢，剛剛還有朋友跟我說，已經過去了，那裡早就人山人海。不愧是鷹派，財大氣粗，場地也選得氣派。全國最大的競技場不僅全天免費開放，還有無數工作人員帶著笑送吃送喝噓寒問暖。要我說，光是為了那些去投票的傻瓜也肯定不少。」

連青笑著搖搖頭，為朋友一貫口無遮攔的辛諷言辭表示無奈。

「那我先走了。」羅恆調皮一笑，正要離開。

「今年，我隨你一起去仁合廣場看看吧。」

「誒？」羅恆愣了一下，隨即又驚又喜地盯著連青。

「我又沒說我選的是鴿派……」連青目光躲閃著，羞於啟齒似的，「從小隨爸媽去體育場，該體驗的都體驗過了。就是好奇，想去看看鴿派那兒是什麼樣的。」

羅恆又細細琢磨了會兒連青靦腆的眼神，悟出了那常常口是心非的朋友究竟做出了什麼樣破天荒的選擇。他像是交到了一個新朋友，歡欣雀躍地攬住連青，兩人一道離開了。

＊

仁合廣場外，也已經人山人海。

雖然已過盛夏，人潮密集，熱浪滾滾。有工作人員有條不紊地為民眾派發免費的礦泉水，救護車在廣場四周隨時待機，一發現有人身體不適，便可以立即採取措施。鴿派的所作所為並沒有鷹派那樣仗著財大氣粗、刻意在這一天對民眾討好獻媚的嫌疑，但一舉一動中卻大氣規整，讓人舒適。

唐議員緊張地站在辦公室的窗邊，觀望著大樓對面廣場上的人群。經歷過許多次大選，這是自己第一次成為總統候選人。和往屆相比，這次的鴿派，不論從氣勢、還是從背後支撐的財力上來說，都今非昔比。

館長靜靜地站在唐議員身邊，緊緊握住丈夫的手，給他支撐與鼓勵。

＊

聯邦體育場里，在這個即便是一年中最盛大的體育賽事都不會顯得擁擠的巨型建築中，今天竟然讓人覺得水泄不通。

但一切，都在井井有條中。

曹議員與曹玉緊張地坐在體育場的會客室里，低頭沉默，屏住呼吸。

澤睿坐在他們不遠處，神情要穩得多。時不時有人過來請示，澤睿一一沉穩明晰地交代出去，四周的空氣都穩健沉靜了許多。

＊

派出了許多警力在各地維護秩序，今日的警署稍顯空曠。

不過，仍舊留有不少精銳警力在總署待機，以備突髮狀況的發生。

檀世鋒靜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

還有幾個小時，就要出結果了。

下屬推門進來：「總長，剛下的逮捕令。」

檀世鋒聽下屬彙報完情況后，嘴角冷笑：「這個節骨眼竟敢下逮捕令，看來某些老東西被嚇得不清。」

「那……是去逮捕，還是不去？」

思忖片刻，檀世鋒抬起頭，義眼閃著堅冷的光芒，下令道：「去。」

下屬應聲點頭，正要出門準備。

「等等！」檀世鋒眯起眼，對下屬交代道，「我就不親自去了。你帶上一對能幹的，去把人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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