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巧合
有了葉耀祖珠玉在前,面黃肌瘦的葉柔平常時候還有幾分姿色,現在滿臉病容,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區別。
紅姐「嘖」了一聲,買菜挑菜似的,眼睛盯著葉柔打量一遍,又不顧她尚在病中,一把將被子掀起,從下巴摸到腳踝。
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該不是快死了?」
「沒有沒有!」
鄭氏連忙否認,解釋道:「前兩天還好好的呢,估摸著是昨天受了寒,吐了一夜,自然臉色不好。接到您那住幾天,您給養一養,保准和以前一樣。」
葉柔忽然渾身抖起來。
紅姐並沒有待多久,含沙射影的說完一番話后,便一擰腰肢,裊裊婷婷的走了,只留下心照不宣的葉寶柱和鄭氏對視一眼。
接下來的日子。
葉柔的地位竟難得和葉耀祖平起平坐了,不僅能一日吃上三餐,每天的中藥也是鄭氏抽打著另外兩個女兒去熬。
在這樣的待遇下,葉柔反而越發虛弱,幾乎到了出氣多,進氣少的地步。
早上。
輪到葉清熬藥,本就不會進大姐肚子里的東西,她也懶得費心,扔進去中藥,倒進去水,生起了火,便坐在一旁發獃。
肩膀冷不丁叫人拍了一下。
她下意識以為是爹娘或者弟弟,身體本能做起了挨揍的準備,一回頭,卻是葉茹滿臉嫌棄的看著她。
「葯也不好好熬,你真想讓大姐死啊?」
葉茹臉色刻薄,像是恨不得現在狠狠掐她一下,以緩解焦急無措的心情。
兩人水火不相容。
儘管知道她也是真心為大姐擔憂,葉清還是忍不住冷冷還嘴:「你是不想讓大姐死,你想讓爹娘把大姐買給青樓換些錢,你再跟哈巴狗似的搖尾巴,以後說不上弟弟吃肉,你能啃上骨頭。」
雖說姐妹三個都沒有吃過幾頓飽飯,但矮子裡面選高個的話,葉茹能爭會搶,捨得下臉皮,性子潑辣,是底子最厚,力氣最大的那個。
葉清排行第三,模樣倒是不遜於兩個姐姐,唯獨氣虛體弱,只是習慣成自然,她又慣於忍耐,情不外露,顯得怪有底氣似的,實則是個美人燈籠,一推就能倒。
因為體力上的差距,葉清小時候沒少挨葉茹的揍,她記仇至今,時不時就在言語上報復回去。
葉茹絕不是個吃虧的性子。
這會兒被她罵成狗,竟然沒動氣沒發怒,反而好言好語的商量道:「你也看出爹娘的心思了?其實我也是,那天來的紅姐,恐怕就是青樓的老鴇。」
肯定是。
葉清沒吱聲,繼續盯著葯壺上方緩緩冒出的水汽。
「哎?」
葉茹彷彿是急於找個隊友,老老實實坐在她身邊,鼓搗妹妹一下,一雙杏眼本就大,直勾勾盯著人時,更顯出幾分鬼魅似的迷人,問道:「你就不想救大姐?」
嘔吐。
重病。
垂死。
等所有人都以為葉柔要不行的時候,紅姐不會收一個死人進青樓,爹娘也不會想讓大女兒砸手裡。
到時候由自己去跟周秀才解釋,讓周秀才上門求娶,到時候爹娘不同意也得同意。
這便是葉清跟葉柔的計劃。
葉清不打算把這計劃分享給葉茹,她急任她急,反正這家裡,除了大姐以外的任何人,自己都不在意。
不過看葉茹欲言又止的樣子,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反問道:「你有辦法?」
「村裡前兩天來了個戲班子。」
葉茹似乎也憋了很久,連珠炮似的說道:「我看不如我們兩個進戲班子吧,到時候湊些銀子給周秀才,叫他娶了姐姐,我們兩個也有個好去處。」
「這可是下九流的活,進去以後就是賤籍了。」
「你還管那麼多?」
聞言。
葉清不耐煩看她一眼,她也知道葉茹是好意,但這人從來不三思而後行,尤其每每遇到緊急時候,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全憑一股莽勁。
她嘆口氣,解釋道:「爹娘對我們兩個的心意,就跟對大姐的心意一樣,再過一兩年就能賣了,怎麼捨得這時候送去榨不出油水的戲班子?再者說,唱戲練的是童子功,又不是全憑樣貌,你以為你願意去,別人就願意收嗎?」
「誰說我就進去是為了唱戲的?」
葉茹反問一句。
想到什麼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臉,伸手把她拉起,說道:「你陪我去一趟,他們就算不收,也讓我死了心。」
「一個饅頭。」
葉清面無表情的說出代價。
她性格冷清,習慣獨來獨往,葉茹雖然討厭她,又是個喜歡成群結隊,叫人陪著的性子,每逢此時,就是她勒索的好時候。
「陪自己親姐姐去看戲,你還要這要那?」
葉茹如往常無數次一樣,震驚的反問,又無可奈何的被妹妹的冷臉擋回去,嘟囔道:「行行行,我答應你,反正你是屬錢串子的。」
她去偷饅頭了。
葉清往葯壺裡看了一眼,水都熬的差不多了,只剩半壺藥渣子,她倒出小半碗葯,往屋裡走去。
床上。
葉柔哀莫大於心死,也不管是誰進來,一律不看,合上眼,連眼珠子都不動。
從書上知道自己被親生父母賣去青樓是一回事,真正親眼見到時,她才知道自己並不是聖人,根本做不到毫無芥蒂。
「大姐。」
葉清把半碗葯往床底一潑,坐在床邊說道:「我想那個紅姐還會再來一趟,到時候你裝作奄奄一息,爹娘就徹底絕了把你賣去青樓的心思。我便請周秀才來,讓他娶你過門。」
「我這般,又何苦拖累別人。」
葉柔閉著眼睛,淚流不止,喃喃說道:「不如死了乾淨,下輩子投個好胎,也省得拖累爹娘,惹人厭煩。」
葉清安靜坐在一邊。
這時候倒有些羨慕葉茹那張特別能唧唧歪歪的嘴,最適合勸人了。
像自己這樣,跟木頭似的坐在一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咚咚咚。」
葉茹扒著門框,探出頭來,輕輕敲了三下門,動了動腦袋,示意葉清跟她出去。
葉清不動。
葉茹翻了個白眼,一臉冷漠的從背後拿出個白面饅頭,沖她搖了搖,扭頭就走。
葉清這才跟了上去,接過饅頭,三兩口就吃進肚裡,嘴巴才剛嘗到點味,不停的分泌唾液,她咂咂嘴,想到以後要是每天都能吃到白面饅頭多好。
復又想到身世。
轉而覺得有些悲哀起來。
戲班子外。
「姓張的那個土財主,為了給他那傻兒子求親,特意擺闊請來的戲班子,結果沒想到人太多,他家裡住不下,還得叫人家自己搭棚子,在外面住。哼,連客棧都捨不得請人家住,這麼扣的人,算什麼財主。」
葉茹探頭探腦的說道。
葉清站在一旁看她,又往戲班的方向看了看,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戲班裡的人?」
「你胡說!」
葉茹跟炸了毛的貓一樣,扭頭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算白皙的兩頰,現在紅的特別顯眼,如抹了胭脂一般,更顯五官秀麗。
葉清轉過去眼神,不再言語。
這一舉動反而更激怒了葉茹,狠狠出手,將葉清推得一個踉蹌,抱著胳膊罵道:「你以為你是半仙啊,什麼東西都能算出來?以後再這麼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兩人脾性不和,經常眨個眼的功夫就能翻臉。
葉清被她推得差點沒站穩,順勢彎腰,從地上拾起一塊土坷垃,扭頭往葉茹臉上砸去,正中目標,她轉身頭也不回的就跑。
身子弱,力氣不足,唯二的能力一是扔東西有準頭,二是跑得快。
在家裡葉茹把門一關,能把她揍得哭天嚎地,外面誰還管得了她?可謂是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
一口氣跑出極遠。
葉清回頭看,竟然還能看到葉茹遠遠要追來的身影,看來真是說中了她的心事,這麼死追不放。
再跑,她也實在沒有力氣了,往四周看了看,正好是放草垛的地方,上面還覆有積雪,如雪房子一般,裡面其實比外面還暖和,正適合藏身。
她們三姐妹都怕冷,不過葉清更能忍耐,想也不想,往中間一個草垛鑽進去。
黑暗中。
葉清剛站穩,忽然動作一僵,一點點轉過頭去,草芥與草芥之間的縫隙中透出光來,映出一個挺拔瘦削的人影,五官只能看出一個隱隱的輪廓,卻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質。
沒等她想好下一步怎麼辦。
「汪汪!」
狗叫聲由遠及近,從草垛外面傳來,隨之一起的還有嘈雜的腳步聲。
「這小子,還真能跑能藏,要是這次被我捉住,老子非剝了他的一層皮不可!」
「就是,他娘臨死前哭著讓咱們班主收下他,沒想到這小子非但不知感恩,還恩將仇報,整天想著往外跑。」
「正好這次借了旺財,這狗鼻子啊,可靈了,保准能找到他。」
葉清心頭一緊。
早知道會摻和進別人的爛事,她還不如被葉茹揪回去打一頓呢,至少保證性命無虞。
現在要是被外面那群人找到,準會以為她跟身後的人是一夥的,到時候黃泥掉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