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車內氣氛安靜,陸鏡目光沉沉,「『演得差不多』是什麼意思?」
姜詩眼裡劃過一絲淺芒,「你很在意?」
他搖頭,重新啟動車子,走了大約五十米,忍不住踩下剎車,扭頭問她,「真有那麼差?」
她回想剛剛看的電影,十分無聊的青春愛情故事,兩位主角演技浮空誇張,使得本就空洞的故事更加沒有張力。
作為觀眾,她根本代入不了故事,也感受不到男主角的魅力,甚至覺得角色很蠢,「我覺得你比他好,至少我沒有腳趾摳地的衝動。你的表演從始至終都很自然,以至於我以為你根本沒有演,完全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在吃醋。」
「……」
他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神色很平靜,卻有一種極度喪氣失落的氛圍籠罩在周身。
「我覺得你這會兒比剛才演得好,我能感受你的情緒,剋制但強烈。」她無措的眨眼,輕聲說。
他看向她,深沉晦暗的眸底滲出一絲無奈,「……我這會兒沒有演。」
「啊……」她扯了扯唇角,垂眸絞著手指,「至少你特別好看,比電影里的男主角好看得多,優秀的外形條件是很大的優勢。」
「……」
空氣近乎凝滯,她垂下頭,他不會氣得趕她下去叭,這地方這麼偏,可不好打車。
偷偷抬頭,瞄他一眼。
!!!
他坐在那裡,神色無波,整個人完全沒有生氣,像被抽空了一般,萎靡困頓。
看起來非常受打擊,姜詩不由得偷偷反省,說得太過火了嗎?
她小心翼翼伸手,扯住他垂在身側的右手衣袖,想說點緩解氣氛的話。
淺灰色格子襯衫袖口被往上拉,露出一小片皮膚,細瘦的手腕上散落著一些小紅點,她猛地拉過他的手,撩開衣袖,「這是怎麼回事?」
他抽回手,拉下衣袖蓋住,眼瞼半闔,羽扇一般的睫毛覆住眸色,「沒事,過敏癥狀而已。」
「過敏?怎麼會過敏?」她又拉過他的手,解開袖口的扣子,將衣袖往上捋,倒吸一口涼氣,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滿紅色小疹子,「剛剛吃的東西有問題,牛排?還是沙拉?」
他抬起左手按了按眉心,「龍蝦。」
「呃……你不能吃蝦呀,點菜時為什麼不說?」
「我在『吃醋』。」有氣無力的聲音,又有一絲淺淺的委屈。
難怪他說有按她的要求表演,點菜時問他要不要吃蝦,他停頓了一會兒才說「隨你」,那時候就已經在鬧彆扭了。
或許在更早的時候,她記得他們進入電影院后,他一直不怎麼說話。
她給他夾蝦肉時,他也沒說、拒絕,就那麼乖乖的將盤子里的菜吃完。她還以為他也喜歡,又給他夾了好多次。
姜詩想捂臉,這醋吃地真的很不動聲色,又傻又可憐,「這麼多小點點,癢嗎?」
她對酒精過敏,偶爾不慎喝到一點,身上就會起一塊一塊的紅疙塔,奇癢無比。
他不僅手臂上有,脖子下也慢慢冒出紅點,本人卻沒感覺似的,言行自如。某種意義來說,演技也非常強了,或者說太能忍耐。
他坐起來,抽回手,聲音淡淡,「沒事,先送你回去。家裡有葯,塗一點就好。」
說著準備啟動車子,沒有看她,「系好安全帶。」
「系什麼安全帶,你這樣子很嚴重,我們得去醫院。」姜詩有點生氣,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能這麼淡定。
她推開車門下車,從車前繞過去,將他從駕駛座拉出來塞進副駕駛,又替他系好安全帶,自己坐到駕駛座,「你好好坐著,我們去醫院。」
-
醫生站在病床前囑咐,「他的過敏反應很嚴重,先掛三天點滴。以後不能隨便吃過敏的食物,這幾天飲食也清淡些。」
姜詩站在一旁,「好的,以後我會注意,謝謝您。」
陸鏡靠躺在病床上,左手扎著針,輸液管連著放在床邊的架子,白色金屬架子上掛著三個輸液瓶,都是今天得輸完的葯。
因為需要輸液三天,就辦了入院手續。不過只是領了床號,每天輸液時過來就行,晚上並不用住在這裡
醫生和扎針的護士出去后,姜詩將角落陪床用的椅子拉過來放在他床邊,坐下來拿起柜子上的蘋果開始削。
她把削好的蘋果分成小塊,放在乾淨的玻璃碗里,又拿了小餐叉插、在上面,放到他面前的小餐桌上,「吃叭,吃一些清甜的東西會舒服一點。」
來醫院時急急忙忙,姜詩沒有想起要買這些東西,都是後來在購物軟體上買了,外送過來的。
陸鏡疲憊的搖頭,「沒什麼胃口。」
她伸手拿過餐叉,隨手叉了一塊遞到他嘴邊,「嘗一口嘛,很好吃的。」
她舉止自然,很妥帖的在照顧病人,他卻不好意思了,抬手從她手裡接過小餐叉,吃了一小塊。
切成適宜入口大小的蘋果塊兒,輕輕一咬甘甜的汁水瞬間浸潤口腔,冰冰甜甜確實很好吃。
她看著他一塊一塊吃完,笑盈盈的問:「有沒有舒服一點?」
「嗯。」
眼睫半闔,纖長細密的睫毛輕輕眨動,她以為他要說什麼,等了半晌,也沒聽他再說話,她心裡卻有事想問。
「小陸,我有個事想問你。」
「嗯,說。」
「戀人之間『吃醋』都是這麼……這麼特別嗎?」
「……」這是什麼公開處刑,他不想說話。
「原本我以為你根本沒有認真對待角色,但你的表演深深震撼了我。不惜傷害自己而表露出的強烈情緒,卻又隱忍克制不言不語,『你』到底是想讓『我』注意到呢?還是不想讓『我』知道?」
大大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他靜靜盯著她看了許久,不管他如何直視她,她也以同樣的目光與他對視,瞳眸清澈見底,沒有任何他以為的裝乖算計,「『你』覺得『我』到底想不想讓『你』知道呢?」
姜詩偏頭看他,眼中疑惑更濃。
「你給我的角色心思內斂敏感,場景設置里也標明要『不動聲色的吃醋』反應,我只是按照給出的劇本在演。角色想要什麼,最清楚的難道不應該是你?」
「你說的有點道理,但又不對。就算是心思細膩,顧慮極多的人要吃醋,也應該有許多表現形式,很少有人會以這種傷害自己的方式來表達情感。這到底是角色的反應,還是小陸你的反應?」
「……」陸鏡靠躺回床上,「當然是角色的反應。」
「我姑且接受這種說法,那麼除了這種表現方式,你還有其他想法嗎?」
「沒有了,我已經履行約定,接下來是否該你履行諾言,以後都不要來打擾我?」
「不行吶,小陸。」姜詩靠著椅背,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這段演繹暴露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你——對角色沒有把控能力,所以只能用極端的方式表現情感,並且是有且僅有一種方式。」
陸鏡臉色僵住。
她的語氣不輕不重,「就當是為了磨鍊演技,要不要和我簽約試試?我有很多想要嘗試的角色,我們可以一起研究,一起學習。作為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學生,你應該不會想被當做花瓶叭?」
樓下車鳴聲和人群的哄鬧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清晰又遙遠,姜詩不再說話,等他考慮。
-
輸完液,護士小姐姐過來抽針,姜詩收拾好東西,送他回去。
回家時,他沒有扭捏,直接報了住處地址。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到了地下車庫,姜詩停好車準備離開,他叫住她,「等一下,我上去拿合同。」
「你考慮好啦!」她十分驚喜。
輸液時聊過後,他一直沒表示,她面上一派平淡,心裡還是很有一點焦灼,可也不好催促。
陸鏡獨自上樓,很快下來,拿著她塞在玫瑰花束里的合約,重新坐進車裡,「有三個條件,你同意,我們就簽約。」
「你說。」
「第一,合約上沒有寫簽約時限,我只有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合約作廢,你不可以再以任何理由纏著我。」
姜詩在心裡計算,三個月足夠她掌握言情小說的內容構建和敘事技巧,「沒問題。」
「第二,保密條款,合約期間以及合約結束后,都不能向第三人提起我們之間的合約。」
「行,沒問題。」
「第三,不準突然襲擊我,」
「你怎麼會有這種擔心?」她十分疑惑,「我又不是什麼壞人。」
看她表情就知道沒聽懂,他索性直白的說,「情侶之間的親密舉動都不可以做。」
「什麼樣的舉動算親密?」
「……牽手、接吻、擁抱,還有……算了,剩下的不重要。」
姜詩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猶如土匪,認真與他分辨,「這個條件很不合理,既然合約是扮演情侶,如果這些事情都不允許,豈不是演了個寂寞?放寬一點點,好不好?」
她倒也不是真的想做那些事,只是接下來的大綱里,男女主角有接吻、送禮物、擁抱的場景。
即便還是個小白寫手,她也明白這是角色情感產生深層變化的重要轉折。如果不能切身體驗那些情緒,她沒有把握能寫好這部分劇情。
半小時后,兩人終於敲定合約內容,保持條款原本內容的前提下,增加了合約時限和保密條款,親密舉動尺度在姜詩的軟不硬泡下得以放寬。
此外,姜詩又加了一條,為了避免合約期間產生不必要糾紛,彼此在合約結束前,不可以發展另外的感情。
哪怕只是扮演情侶,這段時間身心也必須忠於對方。如果一方在感情方面出現意外情況,合約立即終止。
陸鏡仔細看了合約內容,確定沒有遺漏,在最下方簽上自己的名字。
姜詩心滿意足的收好自己那份,開門下車,「小陸……咳,親——愛——的——我明天再過來,你好好休息哦。」
陸鏡獨自在車上坐了許久,下車時輕聲呢喃了一句「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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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