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醫院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派忙碌景象，少有清閑的時候。

周六上午，人比工作日更多，一樓挂號、辦理入院手續的窗口外排著長長的隊伍，諮詢台前和拿葯的窗口處也人滿為患。

姜詩懷裡抱著一束紅玫瑰，快步走過一樓大廳，坐電梯到三樓。路過護士站，值班的兩個護士看到她，相視一眼，露出笑意，「五十八床病人的女朋友吧？」

「真浪漫啊，我也好想休個假去約會。」

她費盡心思，終於簽下期盼已久的工具人，昨晚興奮不已，又熬夜趕稿，早上便起晚了。

醒來時聯繫小陸，他已經到了醫院。她慌慌張張起床，忙碌一通趕來，已經快十點多。

病房裡原本空著的兩張病床也有了人，靠門口的病床躺著一位老人，中間病床上是一個中年男人，照顧他的是一個很有氣質的中年女人，看起來是兩口子。

姜詩徑直走到靠窗的病床，陸鏡靠坐在床上，床邊的白色金屬架子上掛著三個透明鹽水瓶，其中一瓶已經空了，第二瓶也只剩一半。

她走過去，遞上花束，「早上好。」

陸鏡靠坐在病床上，還是昨天的模樣，略長的頭髮和黑色寬邊眼鏡遮住眼睛。只是換了一身衣服，腿上放著一本書。

她進來之前，他在低頭看書。

馥郁濃厚的玫瑰香味迎面撲來，帶著一絲水汽，像一抹縹緲的薄霧，他抬頭，眉心微斂，壓住淺淺的無奈，「為什麼每次都送我花？」

表情柔軟，語氣也溫和朗潤，和昨天相比，他如同變了一個人。不單單是服裝和妝容帶來的視覺改變，氣質也變得和《他又甜又奶》的男主盛明十分神似。

姜詩大感意外，昨晚她回到家裡就迫不及待拉他線上討論後續劇情，兩人關於男主人設問題一番爭論。她想要又奶又甜的可愛男朋友，他說她幼稚，下線時明明一副不願意合作的語氣。

心口不一這一點和傲嬌奶狗男主也很像，壓下欣喜，朝他露出三分甜的笑容，「你不喜歡嗎？帶刺的玫瑰，就像你一樣，我很喜歡呢。」

旁邊病床的那對夫妻聽到這話，雙雙看過來，帶著一種過來人的寬容表情，又有一絲十分含蓄的揶揄。

「……」陸鏡臉上極快地劃過一抹尷尬，差一點演不下去，壓低眼睫，聲音淺淺，「姐姐覺得我有刺？」

姜詩心口一跳，別說「姐姐」這個稱呼，在這種語境里，還怪刺激的。

她不能輸，在床邊坐下，認真看著他：「你今天怪怪的。」

淺茶色的眼瞳中清晰映出她的樣子，長睫眨動兩下，昨晚他花了很長時間揣摩這個角色，又查了資料，儘力讓自己的情緒融入進去，自覺與昨天的演繹有了很大不同，難道她發覺了？

「怪可愛的。」

「……」

瞧他感動得都僵住了，她再接再厲：「小陸，要看看我的超能力嗎？」

兩隻手張開，食指和拇指曲成半弧形，對在一起，放到心口位置，朝他比出愛心：「超超超超級喜歡你哦！」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現在的年輕人太可樂了。」

隔壁床的夫妻不再含蓄，笑聲傳到走廊，靠門邊病床上的老人也沒憋住笑意，眼睛眯成一條縫，布滿黃褐色斑點的臉皺得像老樹皮，病房裡充斥著歡樂。

陸鏡抬手捂臉，想到明天還要來輸液他就絕望，連夜搬離這座城市還來得及嗎？

只當從來沒有遇見過。

-

從醫院出來快十二點，陸鏡在前面走得很快，腳步匆匆。姜詩小跑跟上去，拉住他的衣袖，「小陸，你等一下，別走這麼急。」

寬闊的老街廣場，巨大的黃榕樹伸展枝幹，茂密的樹葉辟出一方陰涼。

他停住，低頭等她說話。

姜詩一隻手揣在衛衣兜里，仰頭看著他。微風拂過，透過繁茂枝葉縫隙照射進來的一縷縷光束隨風搖曳，偶爾劃過她的臉頰。她微微眯起眼睛，眸底如落星辰，「把手伸出來，有個東西給你。」

微溫的指尖劃過手心，須臾移開，一顆銀色糖紙包裹著的奶糖躺在手心。

「雖然不知道你在煩惱什麼，吃顆糖笑一個，我不要我的小陸不開心。」

姜詩說話時目光坦蕩，聲音洪亮，周圍至少三十米以內路過的行人都聽到了。

這片老街廣場後面是一條小吃街，又是周末的中午，不少人都在找地方吃飯。四周行人很多，此時全都望向這邊。

「……」陸鏡暗暗慶幸還好出門時換了裝，只要別人認不出，我就不尷尬……被無數路人以善意與笑意交雜的目光凝視，他還是尷尬得腳趾摳地，拉起她迅速逃離現場。

停下來時，姜詩雙手撐腰，微微氣喘，「突然怎麼了？」

他們停在一個有不少健身器材的小公園，陸鏡雙手抱胸，一側肩膀靠在單杠上，一副慵懶姿態，下壓的唇角透出無奈，聲線也恢復了低沉華麗，「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哄』？」

「對，你有沒有心軟？有沒有小鹿亂撞的感覺？」

「……」他有心肌梗塞的感覺。

昨晚討論情節，吃醋之後，自然需要人哄。她信誓旦旦的表示她來哄他，絕對讓他心肝亂顫。

他信以為真，還擔心她做過界的事，隨時提防。

突然他放心了，這就是個戀愛小學生，根本想不到他擔心的那一層。

陸鏡眼裡帶著三分姜詩看不懂的憐憫，「你到底在哪裡學的這些土……情話？」

「哪裡學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受。你有被『撩』到嗎？」

「……撩？」陸鏡閉了閉眼，平復好情緒看向她，「沒有談過戀愛？」

搖頭，老實巴交的回：「沒有。」

陸鏡突然笑了，眉梢輕揚，眼神銳利起來，帶著兩分放、浪的慵懶，目光如同小鉤子一般一寸一寸巡視她，薄唇輕掀，聲線低啞，「有什麼感覺？」

會不會心跳加快？小鹿亂撞？想撲上來？

姜詩握了握拳頭，「如果第一次見面時，你這麼看我，我可能會打你。」

陸鏡：「……」

「不過現在我知道，這是你的演技。」姜詩認真分析，還體貼安慰，「不用太泄氣，我知道你已經儘力了。演技這種東西，跟寫小說一樣，多練多寫一定會進步，我們一起努力。」

陸鏡沒有聽見她後面的話，他不相信她竟然毫不動搖，抬起手腕看一眼時間，已經十二點過，「你想體驗真正的戀愛？」

「嗯嗯。」小雞啄米一般點頭。

「我不知道你在哪裡學到的那些『撩』人技巧，如果戀愛劃分等級，你大概只有小學生的水平，幼稚、空泛、毫無誠意。我很遺憾，恐怕任何一個身心健全的成年男性面對這些，都不會產生你所期待的那種感覺。」

姜詩掏出小本本，認真記筆記，「嗯嗯，那以你的經驗以及一個身心健全的成年男性角度來看，我該怎麼做？」

她在記筆記！她竟然在認真的記筆記！

陸鏡嘆服，拉起她的手，「這一刻開始，我就是你的男朋友，我們去吃飯。」

他就不信撩不動這小丫頭！

兩人去了一間高檔餐廳，陸鏡挑的地方，環境十分優雅安靜，餐點也很美味。

小陸展現出絕對的紳士風度和溫柔體貼，下車時幫她開門解安全帶，入座時替她拉椅子，點菜、用餐時時照顧她的感受。路過一間首飾店，還進去挑了一條項鏈作為約會的禮物送給她。

回家路上，小陸開著車，問她：「有什麼感覺？」

「什麼什麼感覺？」姜詩正在擺弄手裡的項鏈，細細的金鏈下方墜著一顆簡約的桃心，純金的鏤空桃心外框里，鑲嵌著一顆拇指大小的紅寶石，雖不華麗，卻精緻可愛。

「和我在一起的感覺。」

姜詩仔細回想了一下，「嗯，感覺你是個很好的人。」

「……」他偏頭看她一眼，又迅速轉過去注視前方，「除此之外呢？」

姜詩看出他眼中的詫異和一絲不甘，解釋道：「我感受到你在儘力照顧我。只是拉車門有門童，拉椅子有服務員，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自己做這些事。你買單時，我確實有一絲不自在，以前出門在外都是父親在做這些事。所以那時，我覺得有些怪怪的。因為你並不是我的父親，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呢？」

「……」小陸同學無言以對。

石頭啊，這妞就是塊石頭！

「不過，我很喜歡這個。」姜詩揚起手裡的項鏈，繼續道，「雖然你說你是我的男朋友，但只要想到這是你的演技，我就沒辦法完全沉浸進去。我想這可能是我的問題。」

她突然有一絲落寞，心動、戀愛對人來說，似乎是一件極其自然又簡單的事。可她忽然察覺到，自己似乎無法感受到那種再自然不過的感情。

她能從小陸的表情里看出，他一定是為她做了十分特別的事。但她的心緒始終很平靜，無法理解他的感受，也無法回應他的期許。

「小陸，我覺得我可能生病了。」

「不是你的問題，」陸鏡突然出聲，十分平靜，幼稚、空泛、沒有誠意的人其實是自己，「是我演技不夠。」

她說的對，他對角色沒有把控能力，完全在做表面功夫。

就像她所說，他做得那些所謂男朋友的舉動其實門童、服務員都能輕鬆替代，沒有觸及到打動人心的核心，所以沒有人會愛上他所演繹的角色。

離成為一個真正的演員，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陸鏡忍不住看一眼身旁陷入自閉的女生，她的樣子確實有點奇怪，就算他選擇的手段拙劣，她也不該毫無反應。

小陸內心深受挫敗，同時升起一絲十分不妙的好勝心，只是此時他還未發覺。

總有一天，他會用演技讓她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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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心健全的成年男性小陸同學就像一個老將軍，身上插滿了fa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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