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成像
文文剛剛去拿文件的路上,被陳友安喊住了。
陳友安遞給她三個證物袋,「黃千身上翻出來的,說是收藏的姜洛笙的私人物品。」
文文接過來看了看。蕾絲內褲,斷掉的發圈……
但是看到第三樣證物時,她睜大眼睛。
「得問問了。」陳友安小聲道,「如果這就是姜源說的『屁事』,姜洛笙有絕對的殺害姜清遠的動機。」
「師父,這不能是『屁事』了吧?」文文不敢相信,「再怎麼說,姜洛笙都是他的親骨肉啊!」
陳友安糾正她,「提款機。」
文文突然覺得一陣心疼。
「蕭起也在裡面?」陳友安壓低聲音問。
「在。」文文指了指審訊室,「他們兩個都在。」
「正好。把他們倆分開審問。」陳友安表情嚴肅起來,拍拍文文的肩膀,「女孩子交給你。」
於是現在,文文坐在姜洛笙對面,看著她面對著第三件證物,臉色一瞬間變得死人一樣慘白。
姜洛笙意識到自己在輕輕顫抖,卻無法控制。血液在血管里亂撞著,迷失了方向,撞得她皮膚冰冷,大腦空白,失去了一切知覺。
面前的桌子,桌子上的這張底片,對面的文文,似乎都離她那麼遠。
她突然分不清這裡是審訊室,還是十八歲那年的那個雪天,那棟老房子。
黑白的底片直接成像在她的腦海里。那上面記錄的是她地獄般的十八歲生日。一絲不掛的她,制約住她雙手的男人的手臂,和冷眼旁觀的姜清遠狠戾的側臉。
哥哥說,這是對骯髒的她出生在人世間的懲罰。
八歲,他的家毀了。
他只覺得很臟,目所能及的每個角落,每粒塵土,他的每根頭髮,每個指甲縫,都臟。
而這樣出生的姜洛笙,是最髒的。
那幾年,年幼的姜洛笙送給他的糖果,零食,都臟,他統統扔回她堆滿討好的臉上。
十八歲,他親眼看到媽媽吊在房樑上。
媽媽的身體是冰冷的,但是他的五臟六腑,卻好像受著煎炸般滾燙。
那一刻他意識到,原來人間就是地獄。
這個道理,他也要告訴姜洛笙。
他要姜洛笙像他一樣,從十八歲開始,便帶著被煎炸過的痛,在今後的每一個白天黑夜,掙扎在生和死之間。
他希望姜洛笙最後去死。
她這麼臟,本就不該出生。
雪天。老房子。姜清遠按滅在她左胸口的煙頭。噬骨的疼痛。
「姜小姐。」姜洛笙聽到有人在喊她。這聲音似乎是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她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一跳一跳的太陽穴。眼前扭曲的一切,慢慢開始復原了。
「姜小姐。」文文又喊了她一遍,語氣盡量溫柔。
她和陳友安,不忍心把剛剛他們洗出來的照片拿給她,便只給她看了底片。
「你想問什麼?問吧。」姜洛笙垂著眼睛開口。
她不想反抗了。
她拼盡全力想守護住這個秘密。
但是這一刻,她坐在審訊室里,卻好像當年在老房子里一樣一絲不掛。
文文語氣溫和,避免刺激到她,「這是你的東西嗎?」
「這上面是我。」姜洛笙沒什麼情緒,「但東西不是我的。」
「東西不是你的?」文文問她。
姜洛笙搖搖頭。
「它和你的另外兩件私人物品,一起出現在黃千身上。」
姜洛笙沉默了一會兒。
她不清楚對方這次是不是又在釣魚。但這魚釣得似乎又沒有太大意義。
他們不過是一直在找她的殺人動機。現在找到了,何不單刀直入盤問她?
如果不是釣魚,那底片就是蕭起扔的。
她不知道蕭起在什麼時候,通過什麼樣的途徑,知道了底片的事。
也不知道蕭起是怎麼拿到底片的。
姜洛笙覺得很亂,她理不清楚。
總歸,如果真的是蕭起,那就讓他自己解釋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姜洛笙依然垂著眼睛,「但這不是我的。」
「姜小姐……」
「文警官,真的夠了。你想問什麼,我都說。」姜洛笙終於抬起頭,眼睛裡帶了一抹懇求,「我不知道你們從哪裡找來的這張底片,但是沒必要用這種方式釣魚我,直接問我就行了。」
文文一愣。
這是演技,還是真話?
她依然咬定底片不是她扔的。難道是蕭起?
「姜小姐,這照片是姜清遠拍的嗎?」
「是。」
「你當年多大?」
「剛滿十八歲。」
文文指了指照片里,制約住她雙手的男人的手臂,「這個人是誰?」
「不認識。是姜清遠帶的人。我只知道他姓李。」
「為什麼不報警?」文文問她,「姜清遠和這個人是在犯罪。」
姜洛笙垂著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你和父母說了嗎?」
「我告訴姜源了。」
「他怎麼處理的?」
姜洛笙竟是笑了笑,「怎麼處理的?他讓我保密,怕我毀了他兒子名聲。他不再告訴我有關他兒子的一切,怕我去報復。不過好歹幫我租了個新房子,讓我換個環境,還是挺貼心的。」
文文沉默了幾秒鐘,「拍完之後呢?這張照片放在誰手裡?」
「姜清遠。」
「姜清遠有用照片威脅過你什麼嗎?」
「沒有。他拍這個,不是為了威脅我。」姜洛笙聲線平靜得可怕,「他留著底片,是為了在我每年生日洗出一張照片寄給我,一遍一遍提醒我,我很骯髒,我不該存在。」
姜清遠想讓她死,用當年他母親的那種方式。
文文垂目,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寄到你家?」
「寄到舞團。」
「這個底片,你不想拿回來嗎?」
「想。」
「姜小姐,這次請你跟我說實話,你十一月五號上午,是不是去了姜清遠家?」
黃千小半年前開始翻找收藏姜洛笙的垃圾,時間正好對得上。她去姜清遠家,拿回了這張底片,然後扔掉了。
也許還順便殺了姜清遠。
姜洛笙沉默著。
「你從姜源口中打探不到姜清遠的任何消息,所以你乾脆一號借了輛低調的車,跟著姜源,知道了姜清遠的住處,五號上午再去找他。而五號那天,蕭起正好看到你進出姜清遠的小區,便黑進了監控,刪除了有你的畫面,是這樣嗎?」
姜洛笙繼續沉默著。
文文知道她的顧慮,「姜小姐,我非常理解你想保守這個秘密的心情。但現在既然秘密已經出來,我希望你如實回答,不要再給調查添麻煩。至於萬祁先生和蕭起先生對你保守秘密提供的幫助,我們可以不予以追究。」
姜洛笙抬起頭,看著文文。
文文向她點點頭,「我向你保證。」
姜洛笙抿抿嘴,終於說了實話:「對。你剛剛猜的沒有錯。五號上午九點四十左右到十點多,我在姜清遠家。」
她知道,她的殺人動機太強了,自然會被懷疑。但是秘密總歸瞞不下去了,就沒必要拖著另外兩個人一起下水了。
「拿回了這張底片?」
姜洛笙搖搖頭,依然否認,「沒有。我沒拿回底片。」
文文見她咬定不承認,「那五號那天,你去找姜清遠幹什麼?」
「我想找他要回這個底片。」姜洛笙食指輕輕點著底片,似乎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但是他說底片已經處理掉了,我就離開了。」
文文挑挑眉,看得出並不相信。
姜洛笙扯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他非說處理掉了,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之後還約了人,只能先離開,想著下次再來。」
「除了想要回底片,還有嗎?」
「你如果問的是我有沒有殺他,我沒有。」姜洛笙淡淡道,「底片還沒拿回來,我幹嘛殺他?」
但她覺得文文是不會相信的,畢竟底片出現在黃千身上。
多說無益,讓他們查就是了。她能怎麼辦呢?只能一遍遍撕開血淋淋的傷口,好好配合。
「你男朋友知道這件事嗎?」文文繼續問。
「你指哪件?」姜洛笙反問。
她這樣一問出口,文文便已經有了答案。
姜洛笙直接清晰地說了一遍,「蕭起知道當年的事,但不知道底片的事。」
「你從來沒有跟他提過有底片?」
姜洛笙低下頭,「我們之間,無法談起姜清遠這個話題。」
文文看著她,「會不會底片寄到了你家,蕭起比你先看到,然後扔掉了?」
「我覺得不會。姜清遠應該不知道我住在哪裡,所以每年都把洗出來的照片寄到舞團。」
文文看著她。
她受了這樣的打擊,聲線卻依然平靜,讓人無法從她的話中辨別真假。
許久,姜洛笙開口:「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
姜洛笙便也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垂著頭。
「姜小姐,」文文主動開口,「關於姜清遠的案子,我有些事情想告訴你。」
「什麼事?」姜洛笙沒什麼興趣,只是出於禮貌才做了回應。
文文開口。
姜洛笙聽著,慢慢抬起頭,表情變得越來越震驚。
按陳友安交代的說完后,文文站起身,走出審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