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廝磨
文文一向覺得，蕭起比同齡人冷靜太多，喜怒不形於色。
因此她從沒想象過，有一天會從蕭起的眸底看到一絲躲閃，雖然只是一瞬間。
也可能是她看錯了。或許那只是震驚。
姜清遠的『解憂』膠囊里有兩顆毒藥，因此警方從一開始，便把這件案子當作謀殺案對待。
明顯有人想借著無差別投毒案的噱頭殺了姜清遠，卻好巧不巧，直接暴露了自己。
陳友安也緊緊盯著蕭起，不放過他的每一絲表情變化，「兩顆毒藥，一顆使他毒發身亡，另外一顆，在他的藥瓶里。」
蕭起直視著陳友安的眼睛，聲線平穩，「毒死姜清遠的那顆，是兇手的嗎？」
陳友安沒有正面回答：「不論是不是兇手的葯毒死了他，這個案子都是謀殺案，這個兇手，我們都要找到。」
蕭起沒說話，也看不出心虛。
過了許久，陳友安緊繃的視線終於放鬆下來，「蕭先生，今後也麻煩你配合調查了。」
蕭起站起身，和他握手，點點頭。
姜洛笙靠著濱門警/局門外的柱子，垂著腦袋。
她被開膛破肚，鮮血淋漓，本以為自己會歇斯底里。但是沒有。
站在二月初的夜風裡，她很平靜。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感覺到有人站到她身邊，把手輕輕放在她的頭頂。
很溫暖。像夏天。
姜洛笙剛一抬起頭，便被面前的人一把拉進懷裡。
蕭起一手緊緊摟著她的腰，另一手扣著她的後腦，下巴抵在她的頭頂。
「怎麼不告訴我？」他語氣里是根本無法掩藏的心疼。
姜洛笙鼻子猛地一酸，眼前慢慢模糊。
原來她根本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平靜。
左胸上的疤很痛。哪裡都很痛。
她又孤獨，又害怕。
她抱緊蕭起，在他懷裡嗚咽著。
蕭起感覺有人在用刀挖他的心臟，刀子起起落落的節奏，正好跟了姜洛笙的嗚咽。
然而他當下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抱緊她。
他們到家時，已經幾近深夜。
蕭起又燒得高了些，正靠在床頭，看著姜洛笙把涼毛巾對摺，搭在他的額頭上。
「我去給你燒點熱水。」姜洛笙說完，便要收手起身。
蕭起一把拉住她，「不用。」他往床的一側挪了挪，「上來。」
姜洛笙上了床，坐到他身邊，靠著床頭。
蕭起看著她有些黯淡的眸子，突然覺得恐懼。
受到這樣的刺激，她會不會再次抑鬱發作？
她到底犯了什麼錯，要這樣反反覆復受折磨？
蕭起往她那邊挪了挪，伸手緊握住她的手。
「他用底片威脅過你？」他的眸底是凌厲，但語氣很溫柔。
「沒有。」姜洛笙搖搖頭，「他留著底片，在我每年生日洗出一張照片寄給我，讓我記住自己有多臟。」
蕭起快被恨意和憤怒吞噬了。
對姜清遠，他只要能傷敵八百，寧可自損一千。
他用盡全力壓下就要噴涌而出的情緒，放柔聲線，「你五號找他，是為了要底片？」
「嗯。」姜洛笙垂著眼睛點點頭。
「他給你了？」
「沒有。他說底片處理了。」
「那你怎麼拿到的？」
姜洛笙愣了一下，轉頭看著蕭起，「我沒拿到啊。不是你拿到的嗎？」
蕭起挑挑眉，「我？」
「那個底片，不是你扔的嗎？」
「不是，」蕭起否認，「我根本不知道底片這件事。」
姜洛笙覺得奇怪，「也不是我啊。」
蕭起輕輕皺了皺眉頭，「不是你？」
姜洛笙搖了搖頭，「不是。」
蕭起知道姜洛笙沒有必要對他說謊。
那是誰？
「你和姜清遠的事，還有誰知道？」
「除了你，就只有姜源和萬總監。」姜洛笙說著，眼睛里閃過幾分不可置信，「難道是姜源？為了讓警方調查我？」
蕭起不覺得姜源在上次被他威脅后，還能有這個膽量。「或者姜清遠認識的人。」
姜洛笙眨了眨眼睛，「那就是他的朋友。或許就是照片上的人。」
蕭起沉默了一會兒，「自己出鏡的人，不會自爆。」
「也對。」姜洛笙嘆了口氣，「何況我都不知道他是誰。也許只是姜清遠隨便找的人。」
「無論如何，黃千是個計謀。」蕭起說，「有人想讓警方調查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下額頭的毛巾，想下床去拿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姜洛笙一把按住他，「行了。算了。」
她知道蕭起想幹什麼。黑進黃千的設備，追查他的消息記錄和轉賬記錄。
如果黃千是某人的一顆棋，必然會留下他被利用過的痕迹。
但姜洛笙覺得是姜源。
除了姜源，誰還能這麼堅持不懈地想調查她？
況且她今天不想考慮這件事。她累了。
她也不想讓蕭起考慮這件事。他肯定也累了，身體還沒痊癒。
她把蕭起按回床頭，從他手裡拿過涼毛巾，重新搭在他額頭上，「別管了。底片到底從哪來，警方會查的。」
蕭起仰起頭，閉上眼睛，一隻手臂搭上額頭，「不會。」
「什麼不會？」姜洛笙不明白。
蕭起語氣平靜，「我認了。說底片是我扔的。」
姜洛笙一愣，「為什麼？」
「我以為是你。」蕭起淡淡道，「我不想讓他們再糾纏你。」
姜洛笙睫毛輕輕一抖。
她伸手，拉下蕭起搭在額頭上的手臂，和他十指相扣。
蕭起轉頭看著她。
兩人對視了幾秒，姜洛笙突然開口問：「會不會又是他們在釣魚？」
蕭起搖了搖頭，「沒意義。」
「也是。」姜洛笙垂下眼睛，「那就是姜源吧。」
「洛笙，」蕭起捏捏她的手，「姜源最近又找過你嗎？」
「沒有。」姜洛笙搖搖頭。
「你呢？找過他嗎？」
「上次那件事之後，我就沒再找過他了。」
蕭起看著她，勾起手指蹭蹭她的臉，最後捏捏她的下巴，溫柔得不行，「你很棒。」
姜洛笙苦笑，「也就只有你這麼認為。」
「是么？」蕭起微微挑眉，調侃她，「高一每天送你回家的那個呢？高三收集你鼻涕紙的那個呢？你們團里那個棕頭髮的呢？」
「行了行了！」姜洛笙笑著撲過去捂住他的嘴，「就你知道得多！」
蕭起拉下她的手，眼帶笑意。
「不公平，我都不知道你的桃花。」姜洛笙抱怨。
「是你不問我。」
「那我現在問你。」
蕭起看著她，「我沒有桃花。」
「大騙子。」姜洛笙立刻回嗆，「沈靈姝那麼一大朵，你看不見？」
蕭起被她逗笑了，「你吃醋？」
姜洛笙撅撅嘴，別開腦袋，「我沒有。」
蕭起捏著她的下巴，帶著她轉過頭來，「我沒有桃花。為了你，我一朵都不要。」
姜洛笙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他的路虎狠狠撞上夏利時，也許是他帶她去吃初中門口的麻辣燙時，也許是他拿著玫瑰等在大劇院門口時。
但不論如何，她和她的潛意識，似乎早已在為這個吻積蓄力量，一直到今天的兩次告白。
當她反應過來時，她整個人已經湊上前去，輕輕吻住了蕭起的唇。
她能感受到蕭起一瞬間的驚訝。
兩秒鐘之後，她結束了這個清淺的吻，和蕭起唇瓣相抵，說了一句「給你的福利」之後，便要退回來。
蕭起卻一把扣住她的後腦，舌頭霸道地撬開她的唇齒，貪婪地嘗著她的味道。
他不捨得她。
唇齒廝磨之間，姜洛笙一半理智被抽走，另一半理智在驚訝。
驚訝這一次，她似乎並不害怕，只是稍稍有些緊張。
所以，她不清楚是不是她感覺錯了，蕭起這個吻中帶的無奈和憂傷，似乎遠遠多於情慾。
但這個時候的她，沒有多想。
深夜。
卧室里很安靜，但兩人誰都沒有睡著。
蕭起仔細聽，能稍稍聽到姜洛笙淺淺的呼吸聲。
她的傷口被撕開，再癒合，再被撕開。看得出她的確心力交瘁，但好歹沒有再抑鬱發作。
她真的很堅強。
她早就不是那個剛一成年便躲在恐懼和眼淚中，茫然不知所措，夜夜舉著刀片想要結束生命的姑娘了。
蕭起依然不放心她，卻知道她已經有能力好好過今後的生活。
他給她掖好了被角，然後極輕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姜洛笙背對他躺著，乖順地被他掖被子，揉腦袋。
蕭起一定以為她睡著了，但其實她沒有。
她睡不著，心裡無法接受姜源再一次這樣對待她。
面對姜源，她向來覺得心酸。但這一次，她只覺得憤怒。
蕭起的呼吸很淺，不知道睡沒睡著。
她悄悄掀開被子，起身下床，拿了床頭柜上自己的手機，走出蕭起的卧室，輕輕帶上房間門。
然後，她看著亮起的手機屏幕中，通訊錄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姜源。
最終，她還是按下了通話鍵，邁開腳步往對面自己的卧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