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
蕭君浩自然不會莽撞到去清泉寺打探這些,但此事有些麻煩,若常家恩人真的遭難,他知情不救也有違道義。
可萬一傳言是假,他魯莽行事,壞了人家姻緣不說,連虎威營的臉面都要丟盡。
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再多觀察些日子。
他歇腳的這家南外樓,正對著常家的綢緞鋪子,南來北往,茶館酒肆是個打聽消息的好地方。
這些日子,常沈聯姻可是平江府的大新聞,樓下的說書先生一日三場的講兩家的故事。
腿快的俳優,嘴快的書匠。
蕭君浩呆了三五日,倒是聽了不少關於常家的逸聞軼事。
當年與後梁在眉津驛的苦戰,是常家重金籠絡了馬贛河的山匪,把兩百萬石糧食送入營中,才解了鎮北軍的苦熬,也有了後來少夫人在太和殿一戰成名的風頭。
而常嬈十三主事,眉津驛那會兒,常家已經是由她做主了。
他以為懷揣著如此膽識的女子,定是堅定剛毅,女英雄流血流汗不流淚的模樣才對。
再不濟,也應是同少夫人那般,謹小慎微,左右逢源的把眾人照拂全面。
萬沒想到,從平江府百姓口中聽到的這個常嬈,金貴嬌嬌,不吃人間苦,不識戰火疾,連出門都要奴僕丫鬟帶上二三十人,恨不能昭之於眾,讓所人瞧見才成。
好在常家把人養的好,常嬈雖是千嬌萬寵的長大,卻生了一顆菩薩心腸。
富而為善,平江府一帶不少老百姓都得過他們家的恩惠,提起常家,鮮少有人不誇指稱讚。
再觀那風頭浪尖的另一位角兒——沈子晉。
那早已爛大街的名聲,連新開蒙的孩童都能講出三兩花事出來。
蕭君浩臉色鐵青,他依稀記得,六銀山發生地裂那會兒,為了逃生,裹上裙子混進女眷車馬裡面的那個廢物,好像就是出自平江府武安侯府。
沉吟之間,就聽到外面嘩啦一聲,似是打了茶碗,磕在石階上的動靜。
他微微欠身,窗挺做掩,只見十幾個高矮各異的綠頭巾小廝,穿著同色衣裳,不知是哪家樓里的大茶壺出行,還沒進門,就先摔了幾個精瓷大碗,拎著木棍在門口立陣。
領頭的是一個身量猴瘦的半大小子,嘴上毛都沒長齊,就掐腰墊腳,朝常家鋪子里破口大罵。
「武安侯府的小娘們兒,你男人膽大包天,睡了我姐姐。如今他可是被大爺我捆起來了,今兒就是來問你,準備多少銀子,把人贖回去?」
這一嗓子嗷嗷,左鄰右舍的買賣人湊過來了。
常家是體面的生意人,雖說自和沈家定下姻親后,時常有酒肆花樓上門來討銀子,但這麼光明正大在門口罵陣的,還是頭一次瞧見。
綢緞鋪的掌柜頭一個出來,笑臉相迎:「諸位爺,這是出了什麼事,您先進來說清楚,咱們也好好坐下來聊聊不是。」
生意人講究面面俱到,掌柜的老練的賠著笑,把話說得滴水不漏,一邊讓人送請圍觀的眾人,一邊拱著手,要把領頭這位往裡面迎。
那瘦猴毫不留情,迎頭啐他一口:「你他娘的算什麼東西,老子和沈家小娘們兒說事,什麼時候輪到你這雜碎跑出來露臉!」
揪起那掌柜的脖領,一把將人推到一旁。
掌柜的在地上滾了一圈,被鋪子里的小夥計扶起,圍在旁邊的小嘍啰們還作怪推讓,嘴裡發出哦嚯嚯的怪笑,氣勢囂張的令人髮指。
蕭君浩在樓上看的也來氣,扭頭朝身旁問:「這群,是什麼東西,堂堂一個平江府,難道還沒有王法了不成?」
伺候的那名小將本就留意了常家的事情,好巧不巧,今兒來鬧事這位,他還真認得。
「瞧著像是旮旯村的王小五,他打小被娘老子送來平江府做短工,城裡的各大賭場都呆過,後來年幼無知,到便宜坊跳寶案子,便宜坊可是辛家的地盤,這小子鬧了一場,半條命都沒了。」
蕭君浩蹙眉:「少夫人家的生意?」
小將點頭,繼續說著知道的內情:「伍爺專門為這事來了一趟平江府,打了一頓,原以為他能就此改過自新,也就了了,沒成想武安侯世子不知從哪裡知道了他的事迹,說是膽識過人,就把他接了去,收為己用了。」
「這小子天性就橫,又有了武安侯府的撐腰,在平江府更是作威作福,他那什麼他娘的姐姐啊,不過是拐了一群門子里的瘦馬,做些小雅怡情的調調,有些二世子們玩遍了琴樓的那些,也有去胡混的。」
小將不屑的朝下睨了一眼,男兒在世,保家衛國才是正理,都是窮苦人家出身,他也瞧不上這種潑皮二流子。
「後來,聽說沈家那世子去京城闖了禍,叫上面的斥責了,武安侯這才稍加管束,讓這些無賴混混和沈家分了家。但上墳燒草紙,誰不知道誰啊。」
不過是沈家的小無賴又想變著法子的要錢,落落常家臉面罷。
蕭君浩緊握拳頭,自導自演,未免也太過分了!
小將踴躍自薦:「將軍,要不,我帶著幾個兄弟,下去教訓教訓他們!」
蕭君浩忖度了片刻,即使現在把人打一頓,也免不了日後再來做鬼,他在這兒能護得了常家一時,但日後他若再有別的政務,這群狗東西,怕是又要猖狂欺勢。
他抿著唇,好一會兒,才擺擺手,道:「你帶人,去請平江府尹來,在他治下出了這等禍害,自是由他們出面更好。」
樓下,掌柜的雖然站都站不住,卻還是想把事情好好解決了。
努力穩定了身子,艱澀言道:「這位爺,您便是要使氣,也得先說明白了不是……這……」
瘦猴打了個手勢,讓手下人收斂,拿手裡的棍子打了打掌柜的臉,挑眉痞笑:「想說明白嘍?」棍子落在那掌柜的肩頭,「讓沈家小娘們拿銀子出來,三千兩,買她新婚的小相公。」
掌柜的臉色頓住,尋常討賬的十兩、二十兩,他自做主把銀子結了,也就算了,三千兩,沒有東家開口,誰敢做這麼大的主!
圍觀的百姓更是一片唏噓,普通人家一年開銷七八兩銀子也就頂了天,快綠閣的姑娘金貴,官老爺們去聽個曲兒已經算是奢侈了,那也才一兩銀子足夠。
三千兩,這群人是把常家當做自家錢莊了不成?
旁的不說,武安侯府破落,連宅子一起賣,恐怕也不能值得了三千兩。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常家女公子嫁了個紈絝,招惹上這些,日後東一榔頭,西一鎚子,家業遲早要被拖垮!
蕭君浩也聽不下去,凜色起身,眉間是高高攏起的眉峰,凌厲帶刃,燃起熊熊怒火。
沈子晉臭名遠揚,常嬈那麼好的人,又不是瞎了心,怎會看上此等腌臢?
再加上他這幾日的觀察,常嬈面色沉沉,不光要忙於生意,還要應付各大琴樓尋來討花賬的婆子,這門親事,絕非她本意。
男兒在世,家國忠義,救常嬈於眼前水火,當下,便是他頭一樣重要的大義。
他一身玄色軟甲,手裡拎著一人高的長棍,今兒就算不提刀割命,他也該讓那些無法無天的嘗嘗,王法兩個字是怎麼寫的!
出了南外樓,他提棍就要衝上前去。
只聽到車馬鑾鈴,兩匹高頭大馬,並駕齊驅,駛馭著銀白頂子的華麗馬車,筆直的朝喧鬧的人群行來。
及至近前,有跟著的婆子搬來杌凳,伺候兩側的小丫鬟開口喚人:「小姐,到鋪子前了。」
馬車裡傳來清脆的應聲,應是貼身伺候的丫鬟作答,接著衣衫淅瀝,先下來一個雙髻簪銀飾團花的小丫鬟,踩過杌凳,回身迎接。
一隻柳綠的繡鞋先出,上綉蘭亭桂香,只見一娉婷女子,身著華服,陽光下金絲閃著熠熠光芒,搭著凝脂柔荑,挽了一副婦人髮髻,在一眾簇擁下,斂足於人前。
佳人於世,自當萬眾矚目。
那女子,伸手在雲髻輕撫,面目慈善的盯住那群鬧事的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中間那瘦猴身上。
也不委婉,淡淡發笑,細聲質問:「是沈子晉讓你來訛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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