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紫府神宮 第六十二章 無稽之談（二）
張玄歧看到這駭人的一幕，心裡無比的震驚，同時又大惑不解。此前，他覺得袁夫人的死隱藏了巨大的秘密，此刻親眼見到她的遺體，心中的疑問不僅沒有得到解答，反而新增了更大更多的疑問。
他替袁夫人的遺體穿好殮衣，將棺槨封好，隨後跪在地上，朝著玄冰棺槨磕了幾個頭，準備起身離開。
這時，他的眼角瞥到了玄冰棺槨的底部，只見頭頂的光線照射下來，穿過玄冰棺槨，照射到棺槨的底部。奇的是，袁夫人的遺體，竟然沒有在棺槨底部留下影子。
張玄歧懷疑自己眼花了，起身看了看玄冰棺槨內的遺體，只見袁夫人的遺體好端端的躺在那裡，並非是透明的。他又懷疑是五彩光線的緣故，可是光線照在他自己的身下，分明在地上留下了影子。
袁夫人的身下，為什麼會沒有影子，真是奇哉怪也！
張玄歧起身，在玄冰棺槨的四周仔細查看了一番，除了袁夫人的遺體沒有影子，並沒有發現其他的異樣。
袁夫人死於刀兵之下，遺體沒有影子。這兩點到底意味著什麼，又有什麼聯繫，張玄歧一無所知。他在玄冰棺槨前徘徊良久，還是百思不解，只好帶著這兩個疑問，離開了墓室。
圍繞袁夫人遺體的這些疑問，張玄歧自然不敢直接去問袁師道。即便是袁從真，如果跟她提起她母親遺體的這些情形，以張玄歧對她的了解，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張玄歧想到，當年袁從真到了赤城山沒多久，便與袁師道決裂，再也沒有回過逍遙山。莫非，她在赤城山知道了什麼秘密，而這秘密與袁師道，以及袁夫人的死，息息相關？
想到這裡，張玄歧心裡冒出了一個主意，決定離開這極北之地的大荒山，冒險再上一次赤城山。袁從真在赤城山生活了那麼多年，或許能在赤城山上查到與她相關的一些秘密，也未可知。
他在心中計議已定，便開始安排行程。所幸的是，山河一氣袋中，竟然有一枚赤城山的他山之石。
張玄歧此前上赤城山，一路擔驚受怕，而且長途跋涉，很吃了一些苦頭，這時能通過他山之石直接上山，對他來說真是意外之喜。
只是，這枚他山之石，取自赤城山的哪個地方，卻是讓人有些提心弔膽。如果他藉此穿越過去，竟然現身在安凌雲、齊從雲這些老頭的洞府之中，那豈不是糟糕之極！
張玄歧猶豫了片刻，想想也沒有其他更便捷的方法，便決定冒險一試。只不過，時間必須選在午夜時分。暗夜之中，如果發生了什麼變故，他逃跑起來總要容易一些。
赤城山上，袁從真當日是倉促之間離去的，她的洞府里，會不會留下什麼線索？再者，安凌雲、齊從雲等幾位老年執事，已經與袁從真徹底撕破臉面，但是，那幾位少年執事，尤其是方輕雲，只怕還對袁從真心存舊情。從他們那裡，是否又能打探到一些線索？
張玄歧在心中籌劃接下來的行動，想到要重返赤城山，不由得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他看看時辰已經接近午夜，便拿出赤城山的那枚他山之石，施法前往赤城山。
等到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立刻一動不動，屏住呼吸，生怕被人發覺。可是，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四周寂無人聲，也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張玄歧伸手摸索了片刻，察覺這裡空蕩蕩的，似乎不是洞府那樣的狹小密閉的房間。
他於是沿著一個方向，一邊摸索，一邊緩緩前行。走了沒多遠，他腳下突然被絆了一下，幾乎摔倒，俯身摸過去，發覺是塊巨大的石頭。
張玄歧這時已經確信，此處絕非赤城山弟子居住的洞府。他屏息聆聽四周的動靜，察覺周圍毫無聲息之後，便摸出了一枚犀角，點燃照明。
犀角的光亮之中，只見眼前斷壁殘垣，狼藉一片，巨大的碎石，四處都是，正是自己此前來過的，赤城山的清心殿。
張玄歧看了，心裡先是一驚，隨後又納悶起來。
他記得袁從真曾經講過，清心殿中不能點燃明火，不然會引發內火，導致心火焚身。眼下自己點燃了犀角，犯了禁忌，身上卻是毫無反應，難道是因為大殿被毀，約法三章石碑碎裂的緣故？
再者，這清心殿被袁從真以混沌珠毀了之後，竟然沒有修復，而是原模原樣，塵封在了那裡。這種情形也太過蹊蹺了。難道，赤城山上的人都死光了，還是剩下的人都離開了赤城山？
光亮之中，張玄歧忽然發現，一塊碎石上，竟然出現了白色的字跡。他走過去細看，發現這塊碎石體型甚大，瞧著有些眼熟，想了想，正是當日摔碎的約法三章石碑。
奇的是，當日看到的碑文，上面的字並沒有塗抹顏色，可是此刻看到的字卻是白色的。而且，當日看到的，一共不過幾十個大字，以陰文鐫刻，此刻看到的，卻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陽文鐫刻。
張玄歧疑心自己看錯了，又細細查看那塊石碑的碎石，發現石碑的反面並沒有字跡，顯然此刻看到的，並非石碑的背面。而且，碎碑邊上的紋飾，圖案古拙，令人過目難忘，可以確定，正是當日見到的那塊約法三章石碑。
可是，為什麼當日看到的碑上文字，跟此時看到的截然不同，難不成，是因為石碑碎了的緣故？
他又想，如果約法三章石碑，在石碑完整的時候，上面顯現的是祖師的約法三章條文，摔碎了之後，顯現出來的是另外一篇文字。當日立碑的祖師，這麼做到底用意何在？如果只是想掩人耳目，不想讓人看到那一篇密密麻麻的文字，將這些文字直接抹掉便好了，如此設計，實在是不合情理。
他忽然又想起清心殿里不能點燃明火的那條禁令。難道，這個禁忌，其用意就是為了掩蓋石碑上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以內火照明，石碑上看到的，是祖師約法三章的遺訓，一旦燃燈照明，看到的則是另外一大篇文字。如此古怪的設計，到底是什麼人所為，又是出於什麼用意？
張玄歧想到這裡，覺得饒有興味。顯而易見，當日立下約法三章石碑的祖師，只想讓赤城山弟子看到約法三章條文，而不想他們看到那一篇文字。至於祖師為什麼要這麼做，卻是不得而知了。
清心殿毀了之後，那些赤城山弟子不加以修復，而是任由清心殿廢棄在那裡。或許是因為，在他們的心底，其實一直厭惡這個禁忌，進而恨屋及烏，連清心殿也一併厭棄了。自己無意中點燃犀角照明，竟然發現了這樣一個秘密，也是機緣巧合。
張玄歧在亂石之中，找齊了石碑的碎塊，輕手輕腳，將石碑一點點地拼接完整。所幸清心殿離赤城山弟子的住所較遠，而且已經廢棄了，尋常弟子不會過來。張玄歧雖然動靜很大，卻是無驚無險。
石碑拼好后，張玄歧細細查看石碑上的文字。只見碑文是以陽文鐫刻的，大概因為年代久遠，許多地方已經磨滅不清了。碑文開篇的幾句尚能看清，寫的是：
世人常言，死生有命，命由天定，然天地蒼茫，其真有司命者乎？修行之士有言，一登紫府，位列仙班，然九霄之上，其真有神仙者乎？
余天生妄人，離經叛道，欺師滅祖，乃至為天地所不容。今近老死之年，回顧平生，愧悔無及，自覺生既無以自立於天地，死亦難以自安於泉壤，遂自號無稽老人，歸於天地不容之地，作《無稽之談》一書。惟願後來之有識君子，藉此察餘一生之不幸，憫余際遇之無奈，以儆來者……
後面的文字，許多地方都是模糊不清。張玄歧慢慢看下來，足足花了一炷香的功夫，連猜帶蒙，這才知道了碑文記載的大致內容，不由得瞠目結舌。
原來，碑文所記載的，並非是無稽老人所著的《無稽之談》這部奇書，而是他的一篇生平自述。
只不過，在這篇自述之中，他將《無稽之談》中記載的許多事迹，簡略地羅列了出來。因此，這篇碑文，可以看成是《無稽之談》這部奇書的一個摘要。
張玄歧看到這裡，看了看地上的碎碑，不由得十分迷惑。
這個石碑，一面是赤城山祖師對弟子的約法三章，分明是一塊訓誡碑，一面卻又是無稽老人的生平自述，竟像是一塊立在陵墓之前的功過碑。只不過，碑文的內容，並非是他人對無稽老人的功過論斷，而是無稽老人的自述，與一般功過碑的形制體例大為不同。
那麼，這塊石碑到底是赤城山祖師所立，還是無稽老人所立？難不成，這果真便是無稽老人墳前的功過碑，最後不知何故，被赤城山祖師移到了清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