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晚餐

卡特琳娜站在家門口,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的湊近了門邊,卻沒有第一時間打開家門,她辨認著門裡傳來的動靜,利用月光環顧家裡的一切,在確定父母沒有針鋒相對之後,輸入密碼打開了家門。自從媽媽得知她在學校里的所作所為後,就一直生著氣,她可不想哪裡沒準備好,又要聽女人無止境的嘮叨和諷刺。

媽媽在廚房忙活,鍋碗刀案的聲音表達出了忙碌者煩躁的心情,書房的門關著,爸爸也許在裡面。看來他們剛剛結束一場唇槍舌劍,偃旗息鼓后彼此都需要冷靜一下。期末考試的成績剛剛在校園裡公布,老師們會給學生一兩天的時間和家長溝通,所以她的成績還沒有發送到爸爸媽媽的手機上。她也不是很好意思大張旗鼓的宣布自己回到了年級第二,總覺得會得到「這不是能考好嗎?之前為什麼不用功」的詰問,這種問題既沒有意義又難作答,只會給她從來無法應對的問題列表上新增一行而已。

她換了鞋接著上樓去自己的房間換衣服,手機里魏沐白的消息還沒有回復,掏出來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媽媽在樓下喊她吃飯了。整理好的思緒被接連不斷的呼喚打斷,女人每隔半分鐘的叫嚷還是那麼讓人莫名生厭,她不得不放下了手機,快步走出了房間,但也不忘控制著自己的腳步聲免得看她哪裡都不順眼的媽媽又說出什麼讓她心情煩躁的話來。

不過已經遲了。

「卡特琳娜!你在磨蹭什麼?現在給我裝模作樣的學習有什麼用?也不見你有點兒長進!」

媽媽用力的把一盤花捲摔在餐桌上,陶瓷的碟子和玻璃的桌面相碰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噪音。她快步走過來,把掉出盤子的一個花捲撿回去,沉默著坐下一言不發。

「不知道你成天都在幹嘛,去喊你爸吃飯。」媽媽最後怒斥了一句,回到廚房裡舀粥去了。

卡特琳娜不得不站起來朝書房門走去,沉重的雙腿好似灌了鉛,因為不想面對房中那個人那雙掩蓋著失望的眼睛。

「爸,吃飯了。」她輕輕敲了敲門,等待著房中微乎其微的回應。

就在她懷疑屋子裡根本沒有人的時候,得到了若不可聞的一聲輕哼。她一顆提著的心落下來,輕手輕腳的回到了桌邊,媽媽已經坐著開始吃飯了。

「你爸呢?還吃不吃飯?」

「他等下就來。」

母女沉默著進食,卡特琳娜夾著自己面前的菜,在心裡催促自己趕快結束晚飯躲回房間去免得又遭受無妄之災,最好在爸爸過來之前就消失最好。

天不遂人願,書房門鎖咔噠一聲打開了。本以為逃過一劫的卡特琳娜筷子一抖,一片手撕包菜掉在了桌上。

「筷子都拿不穩了,你心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嚇成這樣兒?」

她沉默,這樣的問題是不需要回答的,因為任何回答都會成為媽媽認為她狡辯的依據。果然,媽媽斜眼瞥了男人一下,自顧自地接下去諷刺。

「在外面厲害的不行,打人厲害的不行,你這個樣子又做給誰看?還不夠丟人?」

她喝了一口溫熱的粥,像從前一樣努力的想一些其他的事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比如姬臨學院自主招生的結果什麼時候公布。

「都不知道你一天天怎麼好意思坐在這吃這口飯,我要是你,學都不好意思上了。哪個男孩能喜歡你,躲著你還來不及。」

比如是不是要答應和魏沐白一起去看賀歲電影,如果那天下雪的話,自己要不要穿那雙毛茸茸的長靴,雖然有些舊了,但勝在樣子別緻,而且會顯得她腿長。

「魏沐白還能送你口紅?張嘴撒謊,我看你就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我問你你以後是靠臉吃飯還是靠你那力氣吃飯?還是街頭要飯,喝西北風啊!」

比如今年的十月,她也能夠以新生的身份參加姬臨學院的周年特別活動。她幾乎難以克制自己去暢想不久之後的生活,可是她的想象又毫無依據,唯獨能確定的就是唾手可得的自由。

「你也少說兩句,讓人安靜吃個飯行不行,她現在也聽不進去你說的話,你還浪費什麼嘴皮子?」一直沉默吃飯的爸爸實在是被女人的聒噪吵得受不了,不得不打破了兩個人的冷戰,開口勸起來。

女人得到了這樣的稱不上回應的回應,不僅沒有匿聲反而更是火冒三丈,彷彿就等著男人這句話一般,各種各樣的指責一連串冒出來「啊,我不說,你也不說,她以後怎麼辦。這還在跟前呢都管不住,別提以後了。你自己不上心,還不讓我上心?什麼意思?」

「什麼叫我也不上心?家長會不是我去的,開放日也是我去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說,你說出來咱們商量著來。」

比如今晚的月亮還在默默的等待著她的召喚和臨幸,每個晴朗的夜晚,她都如約而至,從第一次能量的呼應到操縱著一束光的隨心所欲,自己每一個值得銘記的時刻她都從不會缺席。

「有什麼好商量的,商量過多少次了。你不照著做,商量無數次都沒用。心思不在這,我說八百回,都是白說。」

「你又擺個這臉給誰看,今天就是要找茬吵架是不是?誰是欠你了還是把你怎麼樣了,一天到晚陰陽怪氣,讓人什麼心情,你讓孩子怎麼用功?」

「我陰陽怪氣?我下班回家連口水都喝不上,就給你們做飯吃飯,到頭來成了找茬吵架了?我管著一大一小兩個廢人,我還有空找茬呢?」

「不願意管可以不管,卡特琳娜你以後去奶奶家吃飯。」

「嗯,算盤打得好得很,飯你媽都管了,學習也讓你媽管了算了。乾脆讓你媽過來,我搬出去是吧?你當我不知道你心裡那點兒事兒啊,卡特琳娜你可千萬順著你爸來,我哪天突然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女人摔了筷子站起來「找你媽去,別吃我做的飯!」

「你吃不吃飯!媽的不吃滾遠點。」

「你滾遠點!你滾出去死在外面去!」

男人的巴掌帶著風往女人身上去了,女人也不甘示弱的撕扯男人的耳朵,長長的指甲在裸露的脖頸上刮出紅色的傷痕和血跡。

比如這混蛋的日子,馬上就可以結束了。

卡特琳娜伸手抽出一張紙巾,把剛剛被濺到臉上的菜汁擦乾淨。他們去做自己的事了,這頓晚飯的後半段對她來說,有著一種扭曲的解放感。

男人拽著女人的頭髮將對方按在沙發上甩開手抽了幾耳光,女人登了一腳男人的肚子爬起來吐掉嘴裡的血跡抄起桌上的花瓶朝男人砸過去。他們一邊不甘示弱的咒罵著對方,用盡了生平最惡毒的埋怨和詛咒,一邊扭打在一起,把隨手可得的任何東西都當做自己的武器摔在對方身上。

手撕包菜炒得正好,邊緣是微焦的金黃,當中還脆嫩爽口,香醋和辣椒融合的完美無瑕,酸酸辣辣格外的鮮香。

女人被踩腫了的手扇在男人臉上身上,被格擋下來扭在身後,男人將女人掀翻在地上去踢對方的腰背和肚子,女人抱住男人的腿帶血的牙齒隔著輕薄的居家服狠狠咬了一口對方小腿。他們喘息著將含著血液的口水吐在地上以及對方的身上,如同仇敵一樣互相瞪視,夾雜著新一輪的拳打腳踢。

香芹臘肉也是桌上的一道好菜,芹菜的草葉香激發了臘肉層次分明的辛辣,臘肉的咸香勁道烘托出芹菜恰到好處的纖維感和清爽,葷素搭配的剛剛好,留下的菜汁濃郁下飯,令人禁不住大快朵頤。

女人的叫罵逐漸變成了低低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她倒在地上承受男人的踢打,一下一下揣在她的脊背、腹部、大腿,她捂起來的頭和縮緊的腳踝。男人高聲謾罵著聽不清的髒話,一句一句充斥著燈火通明的屋子,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

粥也熬的火候正好,長粒糯米和黑米燕麥混合在一起散發著稻穀和黍類的香氣,每一顆都炸開了形狀漂亮的小花,恰好入口的溫度送進腸胃,將所有的緊張、焦慮和抑鬱都抵消,只餘下暖暖的滿足感。

「卡…卡特…琳…娜…卡特琳娜……」血液使女人聲音含糊不清,她的眼睛腫成了一條細細的縫,趴在地上,朝女兒的方向伸出手。這是第一次,她覺得端坐在餐桌邊的孩子距離她是那麼的遙遠,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永遠都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才對。

卡特琳娜結束了晚餐站起身朝爸爸媽媽走去,每一步都讓她將兩人廝打后的慘狀刻在腦海中。斑駁的血,紅腫的身體,凌亂的頭髮衣襟,喘著粗氣的臉怨恨的眼神,一步一步,讓她想起無數個自己偷偷去找離婚律師的炎熱的夏日正午和與頭破血流的媽媽相勸著抱頭痛哭的凜冬夜晚,歷歷在目,變成一句句嘲諷她多此一舉的風涼話。

男人看著少女一步步接近,不由得收緊了肌肉防備。他見識過在女兒腿下毫無還手之力的少年的慘狀,從那時起他就知道,卡特琳娜已經不再是當初任別人搓扁揉圓的小女孩了。思及此,他盯著女兒的一舉一動,盯著女兒毫不動容的臉,防範她歇斯底里的突然襲擊。可對方只是跨過了地上的杯盞狼藉,繞開他們,徑自上樓去了,她甚至連一個憐憫的眼神都吝嗇給予。也好,男人鼻孔重重出了口氣,轉身踢開擋路的翻倒的垃圾桶進了書房,甩上房門發出了哐啷一聲。

「叮咚,安泊爾同學到家了嗎?」

卡特琳娜看著手機上一小時前魏沐白髮過來的消息,草草的回了句「嗯~剛剛在吃飯哦~」

她抱著膝蓋蹲在椅子上,低垂著頭。窗帘半開,月光游弋著纏繞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溫柔的像一雙女人的手。

一滴熱熱的眼淚快速淤積,沒有眼瞼和睫毛的阻擋,就那麼垂直的落下去,在錚亮的木地板上碎成一小片透明的水跡。彷彿開啟了某個閘門一般,淚水快速積蓄一串一串的接二連三湧出來,但她們的主人動作卻更快,在她們離開眼眶前,就用手邊的紙巾輕輕按壓吸去了。

不可以哭哦,這樣的話眼睛明天一定會腫,那麼就失去主武器了哦。卡特琳娜如此安慰著自己,彷彿已經忘記了隨著異種能量的融合,自己的身體被改造,伴隨著反應速度、癒合速度等身體素質大幅度提升的同時,代謝也越來越快,是不會出現普通人「哭腫了眼睛」這樣暴露情緒的狀況的。她已經足夠強大,但這不代表,她這個仍然害怕而自卑的女孩,做好了接受這個自己的準備。

李清弈將自主招生錄取的學生名單發給了李清霄后,再次打開這個文件一頁頁翻閱學生們的信息。十多張年輕的臉出現在面前,有男孩有女孩,有黑髮黑眸的亞洲人也有金髮碧眼的歐洲人,有天賦異稟的異種能量佼佼者,也有小小年紀嶄露頭角的超智力水平者。甚至,他的手停在了一個面容清俊的男孩臉上,那是一張中國人的臉,鳳眼長眉的模樣在這浮世喧囂中自有一種文人風骨的韻味,尤其一雙末梢上揚的眼睛,居然與他多年未見的兄長有半分相似。可他是一隻妖怪,這將是能夠載入姬臨學院校史的里程碑式事件,第一隻自願進入校園學習的妖怪。李清弈幾乎可以確定,他對於執行部中的隱晦秘聞一無所知,否則不會選擇和人類站在一起,所以至少夜淵和簡無寒的確踐行了自己的承諾,他們並未向任何妖怪透露過身體的狀況,無論是被限制的力量還是被時刻監測的元神內丹狀態,甚至體內那個小小的定時炸彈。

這樣的守口如瓶,無非是看在昔日的交情上,看在那些已經故去的人的情分上罷了。它們雖然成了人形,可依然有著動物性的思考方式,永遠不會以狡詐、欺騙來背叛朋友。

可人類會,他們研究出了各種各樣監測、限制異種能量的工具,每一種都顯示著對這些合作夥伴的極度不信任。在手冊上記錄妖氣的辦法早已淘汰,對這毫無人權的監視,縱然有反抗之意,李家也有心無力。

李清霄早已避世多年,空有個風紀委員會主席的名號,實則毫無主席之實。李家旁親表親眾多,作為本家長子,李清羨主持李家大事也分身乏力。學院里唯有李清弈李清歡兩人,幸而共事者多為從前的舊人,省去了磨合的環節,這才不至於在各項事宜中手足無措。

他起身走到了窗前,自從得知李渺梧已經被接回校園的消息后,就一直在思索著父子相見的第一句話。他不想責備,也稱不上憂慮。等待著兒子的是最公正的校園評審,無需懷疑其是否會有為人操作的虛假和偽善,因為他也曾是評審小組中的一員。小組中的每一個人都經歷過無數的槍林彈雨與生離死別,不會因為教條忽略戰場中的千變萬化,也不會因為突發情況而法外容情。

然而,淺淺的不安像是蒙在事實表面的一層隱約的霧氣,那些微小的,看不清毫釐的細節,雖然不甚顯眼卻也讓人的心底難以完全的放鬆。也許隔著那層薄霧,會是猛獸窺伺的目光,可那霧氣輕靈的像紗幔,紗幔后不會有猛獸,只會是情人的纏綿瞭望。李清弈將這不安劃歸為不必要的緊張,最後看了眼窗外山腳下湖邊布著零星燈光的校園,轉身離開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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