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靈聖詩(3)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左臉疼得麻木,女人用足了力氣,四周密密麻麻的視線聚集在他們身上,燥熱瀰漫開來。
「你做了太多、太久的夢,睡了太長時間,我知道。」李清歡的聲音依舊平靜,似乎剛剛下了重手不顧兩人臉面的另有其人。「但是,你該醒了。」不等趙揚帆接話,她將更多的細節和盤托出。「從你的脊髓中找到了櫻血寄生的『眼』,殺死它之後獲得的墮妖晶核與雲州得到的兩枚都在行政樓地下。穆曦微沒有取得它們,轉而隱到了暗處養精蓄銳,執行部所有力量都在確認她的位置,全世界的執行官已經進入備戰狀態。趙揚帆,你大可以接著做夢,只要能完成你的任務,半夢半醒中丟了性命,似乎輕鬆一點,在你看來理應如此。」
「我……只是……」說不清是因為疼痛還是窘迫,男人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利索的話來。
那人也沒再理會他的為難,轉身繼續往行政樓的方向走去。一如她所說的那樣,堆積如山的情況報告正在等待著她本人的確認,本該由一個個臨時柔性執行官指揮小組來向上呈遞或平移傳達的審批項,排成她手持電腦中數十頁的任務日程單。
即使從未同時擔任過這樣多任務的指揮官,從未同時處理過這樣多紛繁複雜的臨時執行任務,女人依然平如止水的行進,無論是神態還是步伐都沒有一絲凌亂。這與她時而不著調時而讓人頭疼的兄長大為不同,如果是後者,此時此刻估計要拍著腦袋叫苦不迭了。
趙揚帆木然邁步跟著她往前走,時而覺得自己似乎又更加了解了她一些,靠近了她幾步,時而又覺得對方看起來實在高不可攀。但總而言之,剛剛的做法或是有些極端,卻並不會讓人覺得不合邏輯。在他心裡,李清歡不知何時有了這麼一個直言不諱,乾脆利落的性格。
行政樓已經幾乎被夷為平地,無論是曾莊嚴古樸的大廳還是能夠反映出Lilith情緒的幾部電梯統統毀於一旦,他們直接從半暴露在外的承重立柱沿著簡易搭建起的幾級樓梯深入地底。復行數十分鐘,才豁然開朗,眼前已是他熟悉的執行部裝備所了。
「剛剛拿到偵查小隊的消息,蒙古地區極北靠近貝加爾湖畔發現了能量空洞造成的大範圍溫度異常狀況,應該是急需補充力量的穆曦微暴露了行蹤。我……」她的話語出現生硬的停頓后,立即恢復如常。「還要留在這裡繼續應急,你休息的夠久了,把她帶回來應該沒有問題吧?」
他雖然稍有驚疑,但還是點了點頭。「替我向老紀他們問好吧,他們大概都很忙。」可以想見,各方的質問,長篇累續的情況說明,一定也讓牽連其中的每一個人都吃不消。這樣的情況下,再怎麼快馬加鞭都顯得比之不足。擰緊的螺絲釘,繃緊的琴弦,奔波的旅人,一切都要合縱連橫毫無破綻,一切都要快一些再快一些,快過飛速流逝的時間,才有可能逃脫走向滅亡的命運。
「直接通話吧,不過他們不一定有空理會。30分鐘之後,直升機會在地面等你。極北接應你的是列伊索拉、諾拉、傑森、維爾娜,還有兩個三人小隊正在向目標靠近,所有相關信息都在你的終端上。」李清歡簡單幾句交代清楚情況,一邊在自己的終端上點划,一邊往裝備所外走去,末了又回過頭來,似笑非笑。「我們會再見的。」說罷便轉身離開,走得悄無聲息。
說實話趙揚帆有些摸不清她最後的招呼,既不像道別也不像告誡,難道是祈禱或祝福么。他一邊拆開為自己準備的簡餐,一邊開始熟悉任務情況。直到一切準備停當坐上了直升機,口號安全帶。思維一貫活躍的男人,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或許,是一個信號。
「或者『標記』之類的,總之不像是個好事情。」
身為生命學院的終身教授,他帶領著一屆屆學生們跑遍大江南北搜尋新物種,建立物種基因庫,尋找異種能量對不同地區生物的干涉規律。這是需要終其一生深耕挖掘的偉大事業,《異種生物圖鑑》的更新速度已經不再日新月異,而沒有被探索過的地區卻依然多如牛毛。
貝加爾湖,準確的說,包括俄羅斯聯邦、蒙古國在內的亞歐大陸北溫帶北部近北極圈地區,至今都是他未曾踏入的陌生地帶。物種爆發對溫度與濕度等等因素有著某種範圍內的正向關聯,這樣長期低溫低濕度的空曠地帶,且沒有高密度的人流聚集區,即使有新物種誕生,也是極少,實力低微的個例。是以大部分的考察工作,都由高年級學生獨立完成,就連半數執行官都甚少踏足。
走下懸梯時,他還在思索,她為什麼偏偏選了這裡,難道只是因為物種分佈稀少,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意外出現來搶奪屬於她的養料嗎。可是在眾多執行官的圍攻之中,還有餘力逃之夭夭,又順帶剷平了學院的半神——雖然在校方報道中以「墮神」來稱呼,但他卻不想順從這樣自欺欺人的定義——會在乎自己腳下螻蟻般的小小墮妖種群嗎。作為執行官直面審判級墮妖別西卜的人,真正釋放全部力量的水平,或許連執行部都無法再以某種現行的標準衡量了。更別提經過約爾曼岡德的完全融合手段,趙揚帆清楚自己的水平,也就同樣清楚她的下限,可上限呢。
他有些忐忑。
不僅是心中前思後想的矛盾,更是因為不遠處空無一人的營地。無人駕駛的直升飛機立即返航,而他面前的另一架空機,顯然是某一組執行官搭乘過的巨大黑色怪鳥,熱量也早已流失乾淨。薄薄的霜花星星點點附於其上,腳下西伯利亞高原夏季中厚密的草甸,每一根青綠的葉尖,都泛起古怪的蒼白。
周邊幾個聯邦國為數不多的平民已經全部撤空進入避難所,他降落在伊爾庫茨克周邊,沿著安加拉河逆流極目眺望,新月形的貝加爾湖在低溫中顫抖。手腕傳來極細小的電流聲,作戰服內置的循環加熱系統自動開啟。
打開衛星終端與呼叫隊伍通訊的同時,環境溫度顯示在屏幕右上角。
零下1攝氏度。
高原山脈阻擋了來自印度洋與太平洋的暖風,在北冰洋冷季風與千島寒流的影響下,夏季的最高溫度也僅僅是20攝氏度左右。再怎麼靠近北極圈,這裡都還只是亞寒帶,那麼接近極點的氣溫,就有些不太妙了。
通訊接通,趙揚帆拔腿朝小地圖上最近的發光點,指揮官列伊索拉走去,另一位執行官諾拉,以及四年級的傑森·泰勒與一年級的維爾娜與他們隔湖相望。二人的距離在15公里左右,以一位成年男性執行官的腳程來計算,半小時內就能夠面對面互相照應了。光照變換方向,背後的河水發出凍結的咔嚓聲,白色的冰花從岸邊爬進河水,向河心匯聚而去,變成花紋奇特的巨大蛟蛇,緊咬在他背後,步步逼近。
即時錄像上傳隊伍通訊頻道,最先回應的是咋咋呼呼的傑森,很快列伊索拉也接上了話,而冰道的速度在激增中愈發狂猛,一舉超過疾步而行的趙揚帆,向遠處的湖面刺去。
冷鋒過境,河水流動的聲音戛然而止,四野一片靜謐。
他迎著暖陽的方向狂奔,白色的閃光在遠眺的盡頭匯聚,切割金黃的熒燭之火。耳機中不時有伴隨著沙沙噪音的對話聲,而每個人的聲音卻都異常清晰。
「所有成員,檢查中和血清與麻醉針的狀態。」
難怪作戰服的左右兩側腿環上都布置了純機械控制的放置器,釋放時機完全取決於使用它的執行官,同麻醉針一樣,也是最大程度避免Lilith的誤判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氣溫在下降,所有人,注意自己的身體情況。近水考察全部暫停,注意迴避水中的寒流。」
「指揮官!湖中央,湖中央,有什麼玩意升起來了!」
「撤退!諾拉!傑森!離開聖角半島,撤退!退回烏斯季!」頻道里列伊索拉的呼喊伴隨狂奔飛掠時的急促喘息聲,將趙揚帆的耳膜震得發顫,而諾拉的聲音遠比這要響亮。在男人嘹亮的呼喊聲過後,便是一片雜亂的電流忙音。似乎是失去信號的屏幕雪花點湧入大腦,也像是在頻道中颳起了一陣危險的暴風雪。
「快走!我來斷後!」
傑森禁不住回頭遠眺,猛推了他一把的諾拉已經被混沌的白色冰霧吞沒,連帶他釋放出的冰牆亦被湖心迸發出的冰花切碎。迅速升起灰色巨影伴隨冰層崩裂的聲響,綻開薄冰樣的裙擺衣襟,袖飛長空,陰雲伴隨刺破雲霄的冰凌集聚涌動。天色驟然陰沉,如有實質的洶湧寒流撲向他的脊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