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馬車中的男孩
雨仍在下。
小紀背著明玉,又困又乏,廣遨的草原,不知身在何處。
背上的麗人還未醒,冰冷的小腿已發軟,他開始害怕,對於茫茫大自然生出一份敬畏。
也許,他們走不出這個該死的草原了。
他微微的轉動著腦袋,明玉可愛的小臉就擱在他的肩膀上,眼瞼閉著,還沉睡不醒,呼吸隱約可聞。這時,自己離她是如此的近,他可以感到她的體溫,聽到她的心跳。
漸漸的,他的嘴,她的臉,接近了。
初戀的少年,不知情為何物,當然沒有抵抗的能力了。
他確是找到了她,可他仍然會失去她。
因為他們開始的路,就不是一起的。
「不行啊!」一個帶著一點玩世不恭的聲音從他的身後響起。
猛然,他渾身出了陣冷汗。
這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因為這是他最好的朋友。
東難挽戴著一頂斗笠,披著深黑色的長袍,內穿一件藏青色的衣裳,下面是一條黑色的武功褲,這是武功院從江南定製來的褲子,料子極好。泥、殘草沾了些在他的身上,卻不失他的俊朗。一縷長發自額角垂下,隨風輕揚。他好像累壞了,顧自坐在草地上,沖著小紀笑了笑,道:「總算找到你了,有吃的嗎?」
小紀苦笑道:「我剛被李前輩救出來,身上哪會有吃的?」
東難挽似乎忘了剛才的那一幕,沖著天大嚷道:「老天爺啊!難道你看不見這兒有個才華洋溢的千古奇人就要餓死在這該死的鬼地方了嗎?」
小紀卻忘不了,應付著說道:「還有我這個一代劍神呢!」
兩人哈哈大笑。
自從小紀被擒,東難挽相助飛腿幫之後,兩人分開已近一個月。羊三鬍子果然有的是辦法,他竟然打通了關卡哨兵的路子,從那隊人的通關文諜上找出了他們的身份和去向。
回想起來,東難挽掛起了一絲微笑。
「萬萬使不得!這一路過去,除非是走上千百遍的,不然一個人走,那簡直和自殺沒有區別!不說天氣冷熱無常,就是那一望無際的草原,有時走上十幾日都見不到人影,吃什麼?喝什麼?東老弟,你可真得考慮清楚,老羊沒什麼本事,請上一隊人馬護送你過去,那還是容易的......」
少年輕狂。
不狂,哪還能叫少年?
「走!我不信,我真會餓死在這裡!」東難挽氣憤的說著,從地上爬起身,往前走去。
雲破月來,大地一片昏暗,走了一天,冬難挽的雙腿好似失去了知覺,他完全憑著意志在重複行走這個簡單的動作,身邊的小紀更不成了,因為明玉還未醒,依舊睡在他的背上,如此更增加了他的痛苦。
「還記不記的我們在院下的林子里,幾十個人為了幽蘭妹妹比武的事情?」
「當然記的了!那個時候就看著你們威風,其實現在想想,那時候你的武功還不行。」小紀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
東難挽笑道:「再不行也比你強點,那時候你也只會兩三套劍式,我閉著眼睛都能贏你。」
小紀哈了一聲,道:「這回到了烏斯藏我倆可得好好比比。」
「怎麼,我還怕你不成?」
話音一落,沉默蔓延。
東難挽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坦然仰面躺著,沖著那輪新月大口的呼吸,眼睛漸漸的迷糊起來,好似要閉上,但又有點勉強。
小紀穩著背上的明玉,坐在他身邊,帶著一點哭腔傻笑道:「喂,起來,還練武之人呢?這點艱難都撐不過去嗎?」
對不起了,冬難挽沒有回答,好似他根本就沒有聽見。他的雙眼只留了一絲縫,因為乾裂,嘴上的笑容顯的很恐怖,胸口的起伏正一點一點的衰減。
他不成了。
小紀用力的一拳錘在他的胸口,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大聲叫道:「起來啊,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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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在黑暗中隱藏著巨大的山峰,擋住了他的喊聲,既而回蕩回來,一聲聲的「混蛋」在周圍激昂。
他流下了淚,雙手緊緊的拽著冬難挽的衣襟,低沉的哽咽:「你真蠢,你是來救我的,你怎麼可以比我先死呢?」
視線已被淚水彎曲,模模糊糊,他見到自己的影子正在伸展。
火!
是火。
一個人拿著火把,走到了他的身後。
那是一隊人馬。
人隊正中停著一輛馬車。
小紀怔住了。
他多麼希望遇到幫助,可是當他真的遇到時,卻怔住了。
人生一世,造化一時。
他面前不知何時站了一位女子,聽她迷惑的問道:「剛才那個大喊大叫的人就是你?小子,內功修為不錯嘛。」
東難挽還是躺著,只是他躺著的地方不再是那個冰冷潮濕的草地了,而是柔軟溫暖的毛毯,還伴隨著輕微的搖晃顛簸,他已身在馬車之中。
小紀愣愣的看著靠在馬車內的少年,好似他突然中了邪。
「怎麼,一年不見,我是不是變俏了?」
小紀伸出手指茫然的點了點冬難挽,用很澀的口吻說:「有吃的嗎?」
當然有。
他不是可憐的小紀,也不是輕狂的冬難挽,他是膽小懶惰,人小鬼大的李賴兒。馬車的底座被打開,一個個油布包裹被拿了出來。「他最好先喝口酒。」李賴兒拎著酒罈,沖冬難挽嘴裡倒滿了一口,只見本如死人的他忽然一口吞了下去,慢慢的嘆道:「本大少一向不喝漠北的干酒,今日算破例了。」
有人已打開了那些個油布包裹,一陣肉香頓時飄蕩著馬車中,只聽李賴兒笑道:「江陵的東坡肉如何?」
眾人已入睡。
冬難挽滿足的面容安靜的對著車壁,看不出前面那股無奈與悲愴。明玉被厚厚的毯子裹著,依然在沉睡中。小紀對著車窗外的月空,眨了眨眼睛,回過頭,見李賴兒正用手拉扯著明玉的秀髮,好似在玩耍般。他複雜的眼神在那張如玉似花的臉上輕輕飄落,隨即聽到賴兒說:「見到我爹了?」他撇開目光,發出一聲鼻音,「嗯」。
小傢伙翹著腿,小腳丫裸著,還未成熟的形狀宛如女子般秀氣,五片指甲在窗外透入的月光下發出淡淡的光瑩。記憶中,小時候吃的菜都是李天凡親手栽種的,那其中藏著一種溫馨的味道。香,卻是聞不到,吃不出的。
草帽就在車箱內。
他彷彿視作寶貝,珍藏著。
「他在哪呢?」
「在前面走過的地方。他將小玉交給我,自己留在了那兒。」
李賴兒仔細的問了小紀經過,當聽到李天凡治好了明玉的雙眼時,卻並未現露出喜悅,反而一種擔憂掛在臉上,他說:「本來要再過十五日,可如今這麼短的時間就治好了,可見我爹當時採取了一般不會用的方法。他又急著讓你們走,自己孤身留在那兒,四處荒草,看來是遇到了他不能走也不能讓你們留的事情。」
小紀問道:「會與那麻黃人影有關嗎?」
李賴兒道:「距離雖遠,但是我爹的靈覺又豈是常人可比,他一定認出了對方。那麼這個人,又是誰呢?」
小紀猛的醒起,道:「你爹讓我傳一句話給你。」
李賴兒一怔,急道:「快說!」
他們這隊人,掉轉了方向,往來路行去。
因為賴兒要看看那處地方。
也許,還有一點線索留在那兒。
從小紀帶著明玉離開李天凡,已是第五天了。
此時,李賴兒下了馬車,正站在一處水窪邊,低著頭向小紀問道:「就是這裡?」
小紀肯定的點了點頭。
除了依然在沉睡中的明玉,所有的人都閑散在賴兒的周圍。
「是那個位置?」賴兒指著遠處問,小紀表示那就是黃麻人影所在的位置。賴兒閉上雙眼,嘆了口氣道:「宋老哥,幫我看看,這周圍有沒有打鬥的痕迹。」
眾人原地休息起來,冬難挽正與月兒、星兒、雨兒三個丫頭調侃著,李賴兒一個人低著頭坐在地上,身邊是一言不發的小紀。
過了片刻,宋公慈跑來,微微有點尷尬的道:「連個腳印也沒有。」
李賴兒淡淡的道:「沒有關係,前幾日下過一場大雨,沒有跡象留下很正常。而且若是我爹與那人動過手,也不一定能從地上發現什麼。」
他又自言自語:「除非我爹有什麼不測,不然他一定會去烏斯藏。但是,到底是誰,讓他如此謹慎呢?」
他們啟程,向烏斯藏去。
前路坦坦,不過因為小紀三人的加入,李賴兒變的更為沉悶了。
「你們說,我、小紀、賴兒,誰最帥呢?」冬難挽自得的笑著,他問的是月、星、雨三個丫頭。
水神主柳菁菁菁在一邊聽到了,心中暗想:「肯定是賴兒,咱們離神宮的女子怎會當著宮主的面說別的男子帥呢?」
「當然是難挽哥哥!」三個丫頭竟然異口同聲的嚷道。
柳菁菁菁在一邊氣的攥緊了拳頭,念道:「你們這三個吃裡扒外的丫頭,看本座回去不收拾你們!」
而那三個被冬難挽無限魅力正迷的神魂顛倒的丫頭還滿目春意的猶在興悅中呢!
「不要再想著以前的事情了。」
這是一幅很有意思的畫面。無數閃亮帶著鮮血的利劍在滿空飛舞,交叉碰撞,一個穿著灰衣的中年男子,獨自站著群劍中,背負著雙手,面向天空那一抹彩霞,口角微動,喃喃低聲。李賴兒睜開雙眼,望著異樣的天空,只見風淡雲輕,沒有太陽,可天空卻是明亮的,雲幾乎可以佔據整個眼界,而不讓人有更多的猜想,她確是靜止的,好似針織在蒼穹之下。
他無力的用手擼了擼額前的發,抿著嘴,兀自在回味剛才那夢中的畫面。
小紀一連幾日都不曾與他分開,像是他的影子一般隨行左右,這時見他醒來,微有些焦急的道:「小玉已經昏睡了十幾日,不要緊嗎?」
他看了眼躺在邊上的明玉,懶洋洋的道:「我從來不會懷疑我爹,她一定會醒,也一定能重見天日。」
明玉是在第二十七天醒來的。她足足昏睡了二十七日。雖然她瘦了,憔悴了,但是她的雙眼,卻發出了獨特的神采。她吃驚的瞪著眼前的這個男孩,動著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響。
男孩微笑著對她說:「再過一天就可以到烏斯藏了,我是李賴兒,你的小相公。」